在我们的社会里,很多人对自己的妻子甚至父母都羞于当面说“我爱你”,因为这是一个个体在对另外一个个体诉说。而在足球场上,满怀激情地唱出我爱你巴西我爱你皇马则司空见惯,我们爱的是一个空洞的形象,一个无法也不屑回应的客体,我们爱的大概是自己,爱我们最早喜欢这支球队时候的样子。
踢足球是热爱足球的一种方式,看足球则是另一种。按照国际足联在2006年公布的统计数据,全世界大约有2.56亿踢足球的人,其中90%是男性。中国和美国踢足球的人最多,分别是2600万和2400万。
在同一份报告里还统计了踢足球的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哥斯达黎加以27%占第一。老牌强国德国以20%位列第二,法罗群岛排第三。什么?前二十名里没有巴西?没有阿根廷?看来非注册球员和在大街上串来串去的野孩子们都没被算进去。也没有看到中国的影子——— 当然没有,如果他们现在再来统计,也许这个比例会更少——— 北京的小学里只有一所人大附小有正经的足球训练课,到了初高中孩子们都忙于考试,至于工作以后,有多少人更喜欢足球而不是KTV和电视呢?
虽然在踢球的总人口和比例上我们都比不上足球强国,但我们至少在球迷人数上占优——— 我们从某一个黑色星期五就开始疑惑,后来释然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中国有11亿人(后来这个数字变成13亿甚至14亿),居然从中找不到11个踢球好的?前不久温格来中国,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答案很简单啊,都是看球的,没多少人真踢啊。在1991年龄段中,在中国足协登记的球员人数只有300多人,而日本在这个年龄段的球员超过10万。
看球怎么了,看球的人才是最强力的消费群体。所以央视不转播英超,一些地方台高高兴兴地买单,中间插的广告都是easymoney。央视转播德甲意甲这么多年,当年最早追着AC米兰跑的年轻球迷如今孩子都会做合并同类项了。他们抚今追昔的时候,总是把足球也捎带着一块回忆了。八十年代是个浪漫的年代,那时候一盘邓丽君磁带就让人如痴如醉,书店里总是挤满了人,人们整天谈论的是国家前途而不是猪肉和房地产,足球?那时候中国足球还没让人绝望,球迷们又充满希望地迎来了对世界足球的启蒙。为什么AC米兰和国际米兰在中国有如此多的球迷?也许是因为他们在那个时代构成了我们国人对于美好足球、甚至美好世界的想象。
英国人罗文曾经嘲笑中国的球迷大多是“串子球迷”,也就是说经常变换自己的主队。这大概相当于梵蒂冈人发现,绝大多数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当然比没有信仰更可怕的是一会儿祈祷一会儿吃斋念佛一会儿又做礼拜——— 这就是球迷界的现状。当然,坚定的球迷也很多,但主要是人口基数太大了,伪球迷把他们淹没了。我见过不止一个AC米兰的球迷,他们最恨的不是国际米兰球迷,而是那些新来的号称皇马、巴萨甚至切尔西的拥趸。AC米兰球迷在中国人数众多,有一种清教徒和老祖宗一般的自傲,他们克制住了球队起伏时的失望,克制了对几代银河战舰的恐惧,甚至克制了对贝卢斯科尼的不齿。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国外俱乐部对我们来说,没有宗教、阶级、本土依恋这些方面的定位差别,这么多年来,我们喜欢它可能是因为喜欢它的足球理念,也可能只是固执在当年自己的青春。我们看着因扎吉变老,好像他是我们的熟人,尽管他根本不认识我们。
很多球迷用“上瘾”或者“情爱”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们和球队的关系。在我们的社会里,很多人对自己的妻子、甚至父母都羞于当面说“我爱你”,因为这是一个个体在对另外一个个体诉说。而在足球场上,满怀激情地唱出我爱你巴西我爱你皇马则司空见惯,我们爱的是一个空洞的形象,一个无法也不屑回应的客体,我们爱的大概是自己,爱自己能够如此忠诚地依恋于一个足球团队,爱我们最早喜欢这支球队时候的样子。更美妙的是,有许多人和我们一起在高喊“我爱你”,这好像让人有了根,有了归属感。在一个官方发言人都胡说八道的时代,身处一个团体里有归属感和互相信任是多么难啊。(陆晶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