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铭 我写《梦蝶居士》一文时,还未看到3月刚出版的《武昌街一段七号》。此书由明星咖啡厅创业东主简锦锥口述、谢祝芬笔录,增加了我对诗人当年餐粥不继生活的一点认识。周梦蝶的书摊,1959年就出现在明星的骑楼底下。 当日咖啡厅的几个股东因意见不合,急着“卖盘”,根本无暇理会门外的“潜建”。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阿锥独资经营明星后,还让摊子摆下去。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位瘦骨嶙峋、容颜干瘪的小老头就是诗人周梦蝶。一天,看管门市的员工气急败坏地跑进来向老板报告,摆书摊的那位昏过去了。还未来得及叫救护车时,居士已慢慢苏醒过来,坚持不用送院,接着又自顾自的回到书摊去忙了。 内容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众人散去后,阿锥还是不放心,单独问诗人是不是真的没事。小老头等了好一会才低声说:“我真的没病,只是三天来连一本书都卖不掉,没吃东西,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周梦蝶平日只吃豆浆馒头,面包可免则免,但自明星推出一种类似法国的长条面包后,为了方便,他天天买一条,分三餐吃。1980年的一天,“老周”又在咖啡厅门口昏倒,送到荣总医院,验出四种疾病: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胃出血、高度贫血。手术切除大半个胃后保住了性命。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明星的“地标”消失后,不断有人上门打听摊主的下落。二十年来阿锥礼遇这位自甘清贫的老人,既出于善心,也是由于他那一代人对读书人习惯性的尊重。周梦蝶告诉他自己为什么昏倒后,阿锥马上想到应该给他准备些什么吃的,但又怕伤他自尊心,只好吩咐伙计以后周先生买什么都给他特别折扣。阿锥从居士的言谈举止看出,摆书摊这条汉子风骨嶙峋,不是个轻易受人恩惠的人。难得他看通周梦蝶本能,认定诗人若只求温饱,大可公开卖字,因为《孤独国》瘦金体书法求之者众。但老头子我行我素,从不计较笔润。有缘者得之,不取分文。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可能是因为周梦蝶这块活招牌的关系,明星在六十年代竟然成为台北市的“文艺沙龙”。三毛、白先勇、黄春明、陈若曦和林怀民等年青作家常在咖啡厅“各据一方”,有时一“据”就是大半天。可怕的是,这班文艺青年肚子饿时不叫“堂食”,把纸笔书本往桌上一丢,就直奔楼下的阳春面摊子。然后他们又回到明星二楼继续爬格子。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简锦锥(1932- )是台湾人,中学毕业后没机会上大学,凭自修学会了英文和俄文。他对文人的“恻隐之心”相信是跟苦学出身有关。他认定那班在明星割地自封的“青衿族”,多半是对文学爱得不忍释手的“情痴”。明星的领班眼见这班小朋友一杯“净饮”就霸占位子整天,一次觑准了他们去吃阳春面的空当时,赶快趁机收拾台面,好让他们“知难而退”。阿锥看到,马上制止,说:“别动!别动!免得客人上来找不到东西。”白先勇早期的小说如《玉卿嫂》,应是明星咖啡泡制出来的。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台北市到了八十年代,五星级大饭店越开越多,明星的生意当然受到影响。同行高薪挖角蔚然成风,原来的七八个伙计,最后只剩三位。阿锥眼见实在无法再撑下去了,只好在1989年底熄灯灭火。(十五年后明星灯火重开,不过这是后话。)听简锦锥的解说,他是因为看到明星再不是Astoria时,才狠心关门的。八十年代股风吹袭台湾,许多股民一早就到明星过日子,互相打探明牌。一天阿锥刚一踏进铺面,领班就告诉他刚才有人闹自杀,要从三楼跳下,幸好及时被人制止。许多股民看完盘,发觉自己输光了,账也不付,一声不响就逃之夭夭。原来“青衿族”惯坐的位子,此时已被股民占据,或双腿翘在桌子,或趴在桌上打盹,“炒股术”之类的书刊散满一地。难怪老板看到这番景象,把心一横,决定在自己店里结束这幕“爱拼才会赢”的闹剧。 内容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tujian.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