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2021年4月,曾任储蓄所主任的冉隆君将重获自由,那时他67岁。回顾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感慨良多———
在列车上,冉隆君十年的逃亡生涯终于画上了句号。
背景:2009年5月8日,重庆三合监狱。记者在这里见到了曾任工商银行重庆市开县支行车站储蓄所主任的冉隆君。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普通了,中等身材,平常容貌。他是1954年生人,今年55岁了,如今这样的处境,“意气风发”之类的词语对他来说当然是个讽刺,但他确实也并不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他只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这些故事,似乎至今仍在他的内心盘旋,久久无法平复。直到不久前,他入狱都快一年了,他才有心思把自己的故事写一点出来。这都是些怎样的故事呵!记者知道,冉隆君在写这些故事时,一定是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A、我把一个好老婆弄丢了
我出身贫寒,但性格倔强、从不服输,骨子里有股积极向上的精神,曾经也是勤劳、勤俭,爱妻的好丈夫,是周围邻居们都知道的孝顺儿,是儿女心中的好爸爸,也就是所谓的“三好”男人。1981年7月,我从开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到一所乡镇学校,3年后任教导主任,1986年就当上了校长,在同学中晋升得最快,大家都称赞我是教育系统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
毕业那年,在一次偶然的老乡聚会中我邂逅了一位美丽、善良又能干的农村姑娘。我们一见钟情,当年便走向了婚姻的殿堂。当时《万县日报》还登了我们的罗曼史,一时传为佳话。第二年我们有了乖巧聪明的女儿。后来,我又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还盖起了一栋“洋楼”,在同龄人中,我算是一个事业有成,家庭温馨,形象健康,人人羡慕的佼佼者。
1988年,我调入县工商银行,很快又被提拔为车站储蓄所主任。工作变了,环境变了,天天与钱打交道。上班时见到的是钱,下班后一些朋友来找,谈的还是钱,我渐渐地成了钱的奴隶。老婆告诫我不要乱来,不要违规,不要接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开始我还能把握一些分寸,但后来慢慢地被美酒、美女所染,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开始是花人家的钱,后来我经常自己花钱出入色情赌博场所,经常夜不归家,老婆半夜出来找人。老婆经常说我变了,不是以前那个冉隆君了,把家当旅馆,很少与老婆孩子聚餐,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夜生活。妻子开始提醒我,后来忠告我,最后是干预我,我都置若罔闻,觉得生活本该如此,男人有钱有权变坏一点很正常,不但不听她的劝,反倒觉得她太传统,太保守,跟不上形势,最后干脆把婚离了。
离婚时她向法官诉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我认识你时你还是个地道的农民,家境贫寒,人也长得不帅,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是鲜花插牛粪上。我当时是看你有文化,有责任心,将来一定有出息,真没想到你就这么点出息,才吃几天饱饭,才过几天幸福日子,你就喜新厌旧,你变了,你疯了,你会后悔的。”后来她含着眼泪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人们常说: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的确是真的。我娶了这个老婆真的是我的福气,她一进这个家门,我家庭、事业两旺,心想事成。离婚后短短三年,挣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水冲沙,再高的工资,再多的奖金也不够用,福星走了,生意亏损,赌场失意,股票割肉,消费上挥霍,负债累累;赶跑了福星,拆散了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在此我想借此机会向我老婆说两句:一是对不起你,我错了。二是感谢你,我离家出走后你仍不计前嫌,把儿女拉扯成人,儿女两个虽没上大学,但只要没学坏我就知足了,只要有你在儿女身边,我也就放心改造了。
B、当堕落男人遇上时运不济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被同事拖进娱乐场所的心路历程。开始我的心态是复杂的,一方面怕遇到熟人,总觉得那是很不光彩的事;另一方面感到对不起家人,特别是勤劳朴实的妻子。但优雅别致的包厢,轻柔舒缓的音乐,味美色鲜的佳肴,靓丽迷人的小姐,这样的环境很快使我的价值体系崩解。男人是冲动的动物。在酒精的作用下,当天我就没有经得起猩红唇齿的诱惑,第一次与别的女人苟然野合。事后,我付给那位小姐500元小费,高出同伙好几倍。看我出手大方阔绰,小姐嗲声嗲气地叫了我好几声“亲爱的”,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坦感。
“走进风月场,我把灵魂抵押给了魔鬼”。第一次品味到风月场的乐趣后,只要有人请“泡小姐”我都十分激动。有时我一个人也悄悄到发廊、歌厅去猎艳追色,常常把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带到宾馆过夜,自己的家就仿佛成了歇脚的客栈。这一切,妻子都看在眼里,但为了孩子也为了家庭的完整,她一次次地原谅了我的背叛。
我与妻子离婚后,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开始感觉清静了,自由了,想干啥就干啥,没人管了。一个老乡知道我是银行主任,来约我去陕西开煤厂,说稳赚不赔,利润二一添作五,赔了算他的。当时我刚与妻子离婚不久,手里也没那么多钱,去找同事和朋友借了一些(这些钱是要付高息15%年息),他把钱拿去承包了一个乡办煤厂,生产也很正常,但由于他经常酗酒,出了车祸把他腿压断了,现在还是残疾,甲方中断合同,全赔进去了。后来又与人合伙办獭兔养殖场,从成都引进种兔搞繁殖,卖种兔搞回收,吹嘘兔皮一张卖几十元,后被揭露为骗局,不光赔了钱,还把自己搞得名声狼藉。1995年又听说万县(现万州)有一股票市场,很能赚钱,但是我啥也不懂,盲目介入,开始的确也赚了点小钱,我在朋友面前炫耀,夸大其词,其目的是想借得更多的钱进入股市。由于借钱付15%的年息,心态不稳,又无股票知识,又是业余炒股,涨的时间在上班,跌的时间又在现场,心里说不出的那种酸味。经常割肉,到最后当然是赔得一塌糊涂。
高消费,生意亏损,赌场失意,股票割肉,我早已不堪重负(债),朋友们都知道我已成了“负翁”,借钱也没那么容易了,我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了不在朋友面前失去“面子”,我从银行里骗取十余万把债务还清,希望能把“面子”挣回来,再找人借钱填补这个黑洞,结果事与愿违,我依然四处借钱碰壁。1997年正值亚洲金融风暴,银行紧缩银根,我只有铤而走险,携款38万元(共贪48万元)走向深渊,一时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C、在四处逃窜中煎熬着灵魂
我知道银行的审核制度比较严密,不多时便会原形毕露,我对出逃没有精心策划,逃往何处更是茫然,我当时只是一时冲动,认为自己完了,这辈子彻底地完了,朋友们、亲人们永别了,冉隆君已经死了。我走时没有告别仪式、没与亲人交代什么,提着现钞一走了之。
1998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六,我从开县坐出租车来到达州,惶恐不安地买了一张开往北京的火车票。车到郑州,因为停靠时间稍长,我就不由自主地提前下了车。联想到郑州是全国重要的交通枢纽,东南西北都要在此转车,一有风吹草动也便于逃窜,于是决定在此找一栖身之所。
在郑州市一偏僻的宾馆住下来后,不义之财不敢存入银行,只好用一普通提包装着,一天到晚提着也很疲惫。白天游荡在大街上,看到“工商银行”四个字心里就五味杂陈,既有对过去良好环境艰涩的怀想,也有被命运抛弃的迷茫、无助和孤单,还常常觉得有无数双同行的鄙视眼光在盯着自己。近一年来,我以郑州为中心,四处逃窜。火车上,汽车里,极度紧张的我总是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心绪被颠簸得支离破碎,努力思考着未来的打算,却怎么也拼接不出一条完整的思路。
我出门第一就是怕碰到警察,一看见穿警服的人都怕,就连那些穿“治安”服的保安也怕。我从来没与警察打过交道,只从电视里看到警察们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我提着现金,看到警察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半夜听到警报声也要赶紧爬起,作好逃窜准备,整夜难眠,有时困了只有用酒醉的方式方能睡几个小时。有一次,我外出回到租房住处时,看见租房外面有一辆警车,聚集了很多人。我什么也没问,坐上的士一口气跑了200多公里,中途换了两次车。出去躲了一个星期后,觉得没啥动静,就试着回到住处打听,原来是楼下门面房为生意发生争吵,民警出面调解,我误认为是来抓自己的。这样的事后来也发生过好几次,总是疑神疑鬼,担惊受怕。恐惧在我的每个细胞里渗透、蔓延,自己就像被抛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身子不断地下沉,下沉……
第二是怕见到熟人,为了遮人耳目,我经常更换衣服,在商场买中档衣物,一周一换,换了就扔,开始出逃的第一年几乎没洗过衣物。
我也游览过许多风景名胜,如:陕西秦始皇兵马俑,华清池、华山、少林寺、故宫、长城……数不胜数,但要我说出这些风景名胜的特色、特征,却几乎毫无印象。我到每一个地方都必须做的一件事情是抽签问卦。回想那段日子,至今还心惊肉跳。
D、我是逃犯,但我的身份证是真实的
“所有的逃窜都是一种苦难”。东奔西逃仅仅一年时间,我就把37万元赃款花得所剩无几。今后如何生存?直面现实,我不得不从长计议。
出门三辈小。为了舒缓内心的紧张,我在成都找了一家私立学校教书,重拾老本行。校方似乎看穿了我形单影只背后的软肋,一个月只付我不到500元的工资,还不如一个“山城棒棒军”的月收入。我虽然很气愤,但又不敢反抗,心想有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也知足了。
在成都教书6年,吃住都在学校,生活清淡,衣着朴实。日常生活中,特别羡慕那些平凡夫妻的庸俗生活,以及他们柴米油盐的琐碎幸福,这一切是多么宝贵多么难得的真实哟。那段时间,白天,我将自己的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还尽我所能搞一些教学创新,深受孩子们的拥戴。晚上,我经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午夜的校园里,像一匹独行的病狼,以此来修补那些带血的回忆。
2005年底,学校的不公平使我萌生出一种厌倦感和疲惫感。一天傍晚,我不辞而别来到北京,以在成都谋生的方式居住下来。2008年春节,两个儿女来看我,动员我回家自首,我当时也答应了,但到了北京火车站买票时,本来打算买到重庆的票,结果买了去成都的,自己就差那么一点儿勇气。2008年4月末,北京奥运会场馆相继完工的消息对我充满了诱惑,我决定返回北京看看。
在列车上,乘警查身份证时我很平静。“同志,你的身份证有假,请跟我到办公室去一下。”我心知肚明,这是警方给我台阶下。我拎着行李到了乘警办公室,没等他们开口就说:“我是逃犯,但我的身份证是真实的。”当时的感觉是:10年了,法网仍然悄悄地张开着。但我还是解脱了,也该了结了。后来我被关进北京铁路看守所,3天后,开县检察院派人来北京提审我,满口家乡话,一腔故乡音,让我感到非常亲切。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所犯罪行,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2008年8月28日,冉隆君因犯贪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我已历尽沧桑!(郑海啸
冉玲 黄顺祥 王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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