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核心期刊时,收费标准是每个版面1200元,现在从核心期刊的序列中拿下来了,每个版面降到600元,打了个对折,《商场现代化》一位编辑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如果我们以后有机会再成为核心期刊,我们的价格还会升回去的。”
一本学术刊物,仅仅因为封面上有无“全国中文核心期刊”8个字,境遇竟如此不同。“核心期刊”评选为何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在“核心期刊”评选的背后,又是怎样的利益格局?对此,中国青年报记者展开了调查。
“不少人以为它是一项国家标准”
《商场现代化》封面上注明的“全国中文核心期刊”,源于北大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以下简称《总览》——记者注)。为了表明身份,《商场现代化》有时还将《全国中文核心期刊入选证书》影印在期刊上。
“确实会出现不恰当地理解和使用评价结果的情况”,《总览》主编之一、北京大学图书馆蔡蓉华研究馆员说,《总览》中所呈现出的核心期刊研究成果,只能作为参考,如果不恰当地扩大其作用,就会产生负面影响。
蔡蓉华说,编委会甚至多次把这一点写进《总览》前面部分的“研究报告”中,表示“核心与非核心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任何过分夸大核心期刊的作用,不恰当地使用核心期刊的做法都是错误的”,“呼吁社会各界正确理解核心期刊的概念,合理使用核心期刊表,避免因不合理使用核心期刊而产生负面作用”。
在2000年版《总览》的研究报告部分,编委会还用黑字标出着重强调:“尤其在评定职称的问题上,一定要依据评定的专业范围、学术级别等具体情况定出适合于本单位的‘重要期刊表’,而不应不加选择地搬用核心期刊表。”
该“研究报告”还提到:“不同级别、不同性质的专业人员都用同一个核心期刊表评定职称,显然也是不合理的。核心期刊表的价值在于它能面对有各种不同需求的不同层次的用户,而用户们‘参考’核心期刊表,经过甄别后选定自己需要的期刊,才是正确使用核心期刊表的方法。”
中国社科院办公厅的邢东田编审对北大版《总览》进行过深入研究,他认为,在当前我国学术界“以刊评文”的大背景下,这种呼吁不见得能起到效果。
他说,有相当一批科研单位规定,只有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才算考核成果。“这样的规定毫无道理,因为期刊的等级与论文的水平并无必然联系。但这种典型的‘以刊评文’的做法,却是我国学术评价的现实。”
华中科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编辑部主任曾伟也认为,现在评职称等同于看论文,而论文质量等同于所发表的刊物水平,而学术刊物的水平则等同于是否入选了“核心期刊”。
邢东田说,这是因为,某篇论文到底是什么水平,尤其是那些一时无法检验的理论性成果,往往很难认定。“但如果以发表在什么样的刊物上来评估,则一目了然,操作起来十分方便。”
“有这样简便易行的办法,科研管理部门求还求不来呢,现成的工具岂有不用之理?”邢东田说,《总览》不是国家标准,而仅仅是一项“文献计量学”的科研成果,但对文献计量学知之甚少的绝大多数学人,根本就不知道核心期刊是怎么选出来的。
“无论执行部门还是被评定者,都把它作为了一个强制性的评价体系,不少人甚至以为它就是一项国家标准。事实上‘核心期刊’已经成为我国学术评价的基础性指标。”邢东田说。
每到评审时节,主编们频频公关
南通大学杂志社的钱荣贵在其专著《核心期刊与期刊评价》一书中指出,在现时条件下,一家刊物是不是“核心期刊”,直接关系到刊物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如果哪家刊物被选为“核心期刊”,稿源、财源就会纷至沓来。但如果没有被选上,随之而来就是优质稿源日渐稀少,优质作者群逐渐萎缩,整个编辑出版工作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既然核心期刊的评审结果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其评审过程难免受到相关利益群体的干扰。
“作为一种民间研究行为,北大图书馆做这么一个评价并无不妥,北大有北大的标准,其他机构也可以有别的标准,谁也无权去干涉谁。但关键是,如今的学术评价体制使核心期刊与很多现实利益挂钩,客观上使核心期刊评价机构的功能和影响扩大了,就存在‘权力寻租’的可能。”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熊丙奇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蔡蓉华承认,每4年一次的核心期刊评审,都是一系列“公关”与“反公关”的过程。
每到评审时节,就有不少学术期刊的主编们纷纷找到课题组,动员同学、同乡、师友等各路人马说情。因为对他们来说,刊物能否进入“核心期刊”的序列,是可能关系到刊物“生死存亡”的问题:一旦上榜,则身价陡增;而如果刊物本在“核心”序列中,却被新一版《总览》“除名”,则有如坠入深渊。
《商场现代化》因未能被列入2008版的《总览》序列,版面费随即缩水一半,《总览》所能引发利益纠葛的规模可见一斑。
“他们(指各学术期刊的主编们——记者注)一遍又一遍地找我们,我们要几个人接待才行”,蔡蓉华说。但她同时也指出,最后几个月课题组就会封闭起来,谁也不接待。
ISSN中国国家中心副研究员安秀敏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2008年年末,正值《总览》(2008版)出版前夕的最后修订期,她经常接到朋友的电话,甚至一位朋友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对她说,评不上核心,单位就不让办了,单位也不拨钱,我就该下岗了。
安秀敏说,面对这样的情况,很多期刊想方设法往核心期刊的圈子里钻。
一本在工业经济界颇有影响的期刊,之前一直在《总览》的“核心期刊”序列,但2008年最新版的《总览》中被拉了下来。该期刊主编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展示了某大学教授发给他的一条短信:“×主编,没想到你们期刊竟然没有被评为核心期刊,这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这对我们工程管理学科的发展将是灾难性的,你快想想办法补救一下吧!”
编委会曾收过入选刊物的赞助费
《总览》背后蕴含的巨大经济利益,甚至在盗版市场也有所体现。
2008年年初,该书还没有出版时,网络上却已开始流传“2008年版所遴选出的核心期刊表和图书征订启事”,以致编委会不得不于3月11日在北大图书馆主页上发布特别声明:“该成果从未在网上发布,目前网上流行的各种版本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都不是本项目组发布的……目前网上公布的所谓2008年版,完全是无中生有,纯属欺诈行为。”
据了解,2008年版《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虽然不到1000个页码,价格不菲,标价360元。
蔡蓉华声称,课题组不会受到干扰,因为那些想要公关的人来找课题组也没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课题组只负责收集整理数据,“数据是个过去时,谁也没办法改变”。
由于“核心期刊”的评价分定量评价和定性评审两部分,蔡蓉华承认,在定性评审部分,也就是由专家进行评审的部分,具有一定的不可控性,“有可能钻空子”。“我们会给大量专家发出参与评审的邀请,但基本上到最后只有四分之一的专家愿意参加评审,具体是哪位专家,其实我们也不完全清楚。”
她说,在评审过程中,会有期刊社来打听,是哪位专家参加评审。“如果参与评审的专家被期刊社行贿,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但为了防范这一点,我们已经采取增加参评专家数量的方法。一个杂志社没有能力贿赂超过一半的专家吧?”
蔡蓉华说,在评选中确实有期刊主动提出要给赞助,但编委会都回绝了,“拿了别人的钱又没把别人评上,不太好。”她强调,在后期,“我们工作人员都进行了隔离,关掉手机,不接待来访的期刊社。”
但她坦承,前几次评选中,评委会曾经收取过部分核心期刊给的赞助费,但数目一般不大,而且都是自愿的。至于这些杂志社提供的赞助费的具体金额,蔡蓉华并没有进一步说明,只是说,“作为回报,我们会赠送对方一本《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
她说:“也有很多期刊不理睬我们,但在每次的评选中都还位于核心期刊之列。”
至于经费支持问题,蔡蓉华告诉记者,课题组没有专门的经费拨付支持,但北京大学图书馆和参与评选的高校图书馆会有一定的支持。经常性参与研制工作的人有好几百个,大都是高校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大都是无偿做研究的,只有靠《总览》发行的收益每人分几百元。
蔡蓉华说,因为现在核心期刊的评审备受关注,所以压力很大,不仅是经费压力,还有社会方面的压力。“以后要严格自己,让评审结果经得起推敲。”
“核心期刊”的变异
“现在学术期刊非常直接地与现实利益挂钩”,曾伟说,现在核心期刊很多,不只北大一个,评不上这个核心,还可以评另一个核心,“弄到一个核心就可以收取版面费,生意就好”。
据了解,除了北大版的《总览》外,清华大学图书馆、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以及中国科学文献计量评价研究中心的《中国学术期刊综合引证报告》,南京大学开发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以及中国社科院研制的《中国中文社会科学核心期刊要览》等,也都在做类似的评价。
除此之外,部分教育科研机构在参考各个版本的“核心期刊”的基础上,另行制定了符合各自要求的“核心期刊”。
邢东田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这样一个故事:
他曾工作的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有一份期刊名为《世界宗教文化》,该刊物的定位是:面向普通大众和各个宗教信仰者的普及性、知识性宗教文化刊物,是当前我国唯一一份由学术界主办的通俗性宗教文化杂志”。
让他惊讶的是,他去拜访某著名高校一位教师时,赫然发现《世界宗教文化》也在该校认定的“核心期刊”序列中。
“这样的知识性刊物怎么也会是核心期刊呢?”邢东田觉得这非常荒唐,于是给该校科研处打电话,结果获知是由该校宗教系报上来的。
但他所拜访的这位教师则大吐苦水:“我们学科领域刊物很少,如果不报上去,考评会很吃亏。考评不合格,牵扯的是我们的饭碗问题。”
“就这样,制度逼着他们把“普及性、知识性”刊物纳入了核心期刊范围之列”,邢东田感叹道。 (记者 叶铁桥 实习生 田国磊 来扬 马慧娟)
敛财有道,一本核心期刊的变身术
“《商场现代化》4年内版面费收入就以数千万元计!”近日,一名举报者给中国青年报发来电子邮件,声称“自从2004年起,这个刊物开始疯狂敛财。”
“现在他们每月出版3大本,以所谓旬刊的形式,每期近400页,每期200多篇文章,每篇文章就一两页。”这名举报者写道,“仅在2006年,《商场现代化》就登载论文7961篇(期刊网随便一查便知),按当时每篇上千元的版面费计算,仅在2006年,该刊就敛财上千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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