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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黎夫同志（1991年）
2006年2月12日下午1时15分，我们的父亲走完了他94岁的人生之
路，刹那间巨大的悲痛吞噬全身，任凭我们泪水流淌，父亲不会再和
善抚慰；任凭我们千呼万唤，父亲不会再亲切回应。泪眼蒙眬、心碎
伤痛中，我们在寻找父亲的身影；夜不能寝、辗转反侧时，我们在倾
听父亲的声音。亲爱的爸爸啊，你在哪里？
从医院回到家，我们和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各行各业、年迈的、
年轻的，相识的、陌生的吊唁者一起满怀敬意地向父亲鞠躬。我们听
到领导者、战友、同事、朋友们称道你，我们看到劳动者、普通人、
小字辈们爱戴你。多少人望着你和详微笑的遗像流泪悲伤，衷情诉说
怀念你的心声。我们领略到不同凡响的真情和友情，也为这种感情的
传递延伸而感到美好和温暖,亲情依依的父亲啊！你的身影无处不在，
你的话语响彻心间。我们更加感受到，父亲不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
革命家，更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老实人、素心人，能够值得人们深切
爱戴和真挚怀念的人。
在父亲离开我们的三年里，刻骨铭心的父爱愈发浓烈愈发汹涌潮
动。父爱教会我们诚实正直善良坚强，它给予我们品德意志人格的健
康成长，从而成为爱的源头。
和父亲在一起
“文革”的势头不可阻挡，刚开始父亲“靠边站”在家,有一段平
静自由的日子。一次陪父亲散步，走过革命公园东侧一个水果店时，
看见门板上贴着大字报，父亲走过去静静地看了起来，真没有想到，
那竟是一张罗列父亲“反党罪行”的大字报。回家的路上，父亲沉默
无语，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很快父亲的人身自由没有了，随便是什
么部门单位的，随便是什么人，只要是响当当的“造反派”，都可以
带走父亲，随意关押审讯。一次父亲50多天没有回家。后来才知道父
亲被关在西北电讯工程学院。随后，父亲轮番接受着机关不同造反派
组织的批斗，我们开始给父亲誊写没完没了的交待材料。
正是通过这些“检查材料”，我们开始走近父亲。知道父亲十几
岁就离开陕北那“乱石头砌成”的老家，义无反顾地投入到革命事业
之中。知道了和父亲一起出生入死、并肩战斗的伯伯叔叔们，就是那
些熟悉可亲曾带给我们温暖关爱的长辈们。也知道了父亲曾经在彭老
总的领导下辛勤工作，曾经在周总理的教诲下努力工作。恪尽职守，
为党工作，就是父亲生命的全部，也是父亲很少在家的缘故。
“文革”在继续，父亲辗转数地。在建国路73号被军管三年半，
在大荔农场审查一年，在杨梧干校锻炼一年多，在咸阳陕棉八厂劳动
近两年，失去自由的父亲有家不能回,但我们感觉仍然和父亲在一起。
只要能通信，长也罢短也罢，几个字也罢,相互传递着关爱眷念之情。
至今保留着父亲的几十封信和便笺，其中蕴含的不只是一位父亲对儿
女的嘱托，更可贵的是一位真正共产党人的内心独白。漫长的“文革
”,我们从来没有觉得父亲是“反党分子”,是“黑帮叛徒”。我们曾
夹裹在东大街大差市拥挤的人群中目睹“文革”西安最大规模的一次
游街,被人流包围着的卡车上,也有戴着“高帽”被示众的父亲。即使
在这样受尽屈辱的时候，我们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与父亲“划清界限”。
没有悲伤，没有胆怯。1968年11月，常庚、常青、常虹兄妹三人
去扶风县农村插队，小妹只有15岁。在最讲阶级成分的农村，我们感
受到的是农民群众纯朴的关照。我们牢记父亲的嘱托,学会脚踏实地，
在艰苦环境中锻炼成长。这期间每次回家,总要想方设法去看望父亲。
我们多次去建国路73号给父亲送衣物，根本见不到被关押的父亲，但
只要有父亲的收条，哪怕是几个字，就是他平安的消息。大荔农场我
们也去过。从西安坐8角钱的火车到渭南，从渭南坐汽车到大荔，然
后不停地问路，终于在天黑时分找到了当上“鸡司令”的爸爸，吃着
农场的晚饭，听爸爸和刘子久伯伯、韩劲草叔叔一起津津乐道养鸡经
验，感受到的是别样温馨的天伦之乐。咸阳陕棉八厂去过，多次看望
当上“工人”的爸爸。还记得1975年的严冬，咸阳地区轻纺局的一纸
通知，父亲又被定为“叛徒”。父亲度过了一个个难眠之夜，晨曦夜
幕的渭河岸边留下忧思万千的父亲的身影。就是这一年除夕，我们和
父亲回到西安，“家破人散”的我们，团聚在省军区家属院的一间平
房里，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漫漫的岁月里，父亲在这里“管押”，
在那里“改造”，我们天各一方，但亲情维系,相互给予挚爱和关怀。
“文革”不寻常的十几年,使我们深感父母之于子女一体而二分，
痛疾相救，忧思相感，息息相通，生生相随。与父母在一起，将永远
感受到一份呵护，一份爱意。
一生都在工作的父亲
尽管漫长的“文革”一次次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父亲身上
，但他像“一块柔韧的钢那样顽强地生活下来”。还记得1977年的冬
天,终于带来了春天的召唤。仍旧“黑帽子”在身的父亲,欣然接受了
组织交给的牵头恢复统战工作的任务。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要求，他
像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终于听到熟悉的进军号令，就此开始了一如往
昔的新的战斗。这一年父亲65岁，从那一天开始到离休，20多年的时
间，父亲再次填写了有着丰富内容的工作日记。
有人曾说，父亲的官越当越小。在我们的眼中,父亲不是在当官，
而是在做事。在每一个工作岗位上，他力求尽职尽责。“文革”后，
他负责省委统战部工作，主持省政协工作。又回到省委干“秘书长”
的老行当。始终以充沛的精力、忘我的劳动,主持起草了一系列文件、
报告和讲话，大刀阔斧地平反冤假错案，落实一系列政策问题和解决
大量遗留问题。1980年父亲68岁了，他写信给省委，表示响应党中央
要求各级领导班子年轻化的号召,“退居二线，作一顾问,名符其实”
。此后父亲负责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工作，为编纂陕西党史丛书殚精竭
虑。那双眼睛究竟过目了多少万字不得而知，晚年的父亲双目失明，
就是他日夜辛劳付出的代价。父亲的一生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对于每
一篇文章，他的要求十分严谨，字斟句酌。他起草写成的文章、讲话
和报告，绝少华丽的词藻，绝少空话套话。翻阅父亲写的文章，没有
千人一面的感觉，也不觉得枯燥干瘪。言之有物的文章不是呆在办公
室和宾馆饭店写出来的，而是深入实际调查研究的产物。1961年父亲
带领省委工作组在榆林地区两次蹲点调查，一次两个多月，一次40多
天。省委转发了这次调查研究形成的多篇调查材料，并树立了高西沟
治山造田造林、保持水土的典型旗帜，总结肯定了高西沟生产大队种
粮、植树、种草“三三制”的种植规划。回顾当时提倡的榆林地区农
村工作的这种指导思想，与时隔30多年我们提出的再造一个山川秀美
的陕北，其基本精神是吻合的。1998年常青曾去过父亲当年蹲点的高
西沟村，见到创建昔日辉煌的全国劳动模范高祖玉老人，他滔滔不绝
地回首往事，感慨万千，赞誉当年的工作组纪律严明，和农民群众打
成一片，说他们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严肃的父亲情亦浓浓
父亲是严肃的,在家也是不苟言笑。我们兄弟姐妹们谈笑风生时，
父亲至多是沉默地听。如果是父亲在“训导”，我们则是洗耳恭听，
偶尔也会悄悄地顾左右而言他。因为父亲一生总是忙于工作，我们没
有全家逛公园、看电影、溜大街的美好时刻，所以勾勒出的家庭风景
好像不是一幅活跃欢腾的画面，但幸福的家庭实质是相同的。我们的
大家庭像是一条沉稳的大船，和睦温情维系着它扬帆前进，平平淡淡
也是真，其乐融融系真情。
父亲的严肃可能是禀性所致，但沉默的大山也聚集着岩浆烈火的
喷发。窥测父亲的内心情感世界，同样蕴含着丰富细腻的情意感受，
时时波澜四起。那就是在沧桑世事的岁月中，在艰难曲折的跋涉中，
地久天长连绵不断的同志情、战友情和师生情,对此我们亦耳闻目睹。
严肃的父亲把深情给予了许许多多我们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透
视这一份份真情，展示着父亲情意浓浓的一面。
体味父亲
1996年我们第一次回米脂老家。沿着乱石头铺成的小路走上石坡
,在一堆乱石头垒起的半截围墙里,终于见到父亲多年魂牵梦绕的那个
乱石头垒起的老家。一大一小两间窑洞，虽几经新房主的维修，仍无
法掩饰破烂不堪的旧貌。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拳头大的米
脂城“十人九亲”。站在这个没有大门的院落里，父亲断断续续但却
数次对我们讲述过的家乡景、故人情终于穿越历史和时空真实地在眼
前浮现。
父亲三四岁上没有了亲娘。意识不到生离死别的父亲仍伏在床头
呼唤一动不动的娘“吃杏，吃杏”。虽然无娘的孩子众人亲,但祖母、
老姑、姨姨们的百般疼爱拂不去父亲心底的一份孤寂、几多忧伤。父
亲牢记着老姑的话：“养男像绍南（杜斌丞），养女像佩兰（高佩兰
）。”自强好学，每天早早起床，上学堂读书。目睹债主上门逼债，
父亲满腔仇恨。是祖母的拐杖掷地有声：“这个穷家你还有什么撂不
下的？”终于，已经接受进步思想教育的父亲，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乡
投身革命。父亲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乱石头垒起的老屋啊，将永远诉
说着封建社会的黑暗，永久记载着历史的变迁。
弹指一挥间。父亲从少小离家到走完94岁的人生历程，整整八十
年革命历程的时间长河里，我们反复体味父亲，震撼人心的力量是那
不屈不挠的坚持精神。
一个人做几件好事干些实事容易，但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做好事
干实事不容易；一个人谈理想讲信念容易，但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信
念实践理想不容易。父亲写道：“我五十年中共党员的光荣称号，被
你们儿戏般地一旦勾销。我终生共产主义理想和信念永远不会被你们
毁灭。你们剥夺了我的党籍，却改变不了我的党性。失掉党籍是暂时
的，坚持党性是永恒的。”父亲相信：“共产主义的火花曾经燃烧我
的青春——心花怒放；共产主义的光辉今后依然照耀我的晚年——心
花不谢。”正是理想信念之光的指引，使父亲一生视党的事业为生命
，无条件地服从组织安排，不论在什么岗位上，不论担任什么职务，
一以贯之地坚持忘我的工作；正是理想信念之光的指引，使父亲一生
视名利地位金钱如粪土，完全彻抛弃个人利益，不论在什么时候，不
论在什么地方，一以贯之地坚持无私的奉献。
历尽沧桑阅尽人生的父亲，以一生的实践做到了坚持革命到底不
动摇，坚持两袖清风不改样。当年父亲从北京回陕西，周总理曾说，
陕西的“元老”本来就多，回去后又增加一个，“元老”多也好，老
马识途嘛！父亲以几十年的勤奋工作证实他无愧是一匹识途的“老马
”。周总理还说过，革命一生看最后。父亲以几十年的廉洁敬业证实
他在人生的顶点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人生似登攀，一路羊肠小径，几道悬崖陡壁，百折不挠，终见巅
峰，极目远眺，才会“居高声自远，江云变彩霞”。历史会记载、会
证实,我们的党曾经培育了像父亲忠诚于人民的一代真正的共产党人。
感谢父亲
父亲终于告老还家了。每个星期天去看望他，也成为我们多年的
习惯，约定俗成，雷打不动。“老至情更慈”，父亲仍旧为我们这些
早已成家立业有的也已退休的子女操着没完没了的心，喋喋不休的谈
话、教育已延续到第三代。几十年如一日,父亲将自己的思想、品格、
信仰、感情、趣味向我们展示渗透潜移默化，影响深及灵魂，远及终
生。可路毕竟是靠每个人自己去走的。或许我们永远达不到父亲所期
望的目标，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父亲所具有的忠诚坚定、光明磊
落、清正廉洁、无私奉献的“高行清粹”,将永远是我们的宝贵财富。
因为父亲于我们，不仅是中国深厚人文传统的象征，还是一种至高无
上的道德律令。我们深知，父亲身上所具有的高贵品质，是他们那一
代共产党人思想道德风范和精神美德的集中体现。这种品质凝聚在一
生的不懈追求之中，完善在至死不渝的坚持之中，而不是停留在文字
上、口头上；是说到做到实践一生的坚贞信念，而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自欺欺人的虚伪招牌，所以愈发是真实可贵的，也才是有生命力和感
召力的。
亲爱的父亲啊！你留给我们不尽的怀念、不逝的幸福。我们将无
比珍惜你一生革命实践中所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你所给予的博大绵
长的爱将连缀我们的一生一世。为此，我们永远深深地感谢你。
（常安 常庚 常青 常虹 常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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