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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周年祭 五个农民摄影师眼中重建路 |
2009-0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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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本是普通农民,为了记录灾后重建的一点一滴,他们学着拿起了数码摄像机。镜头中有单调枯燥的修路,有闹闹哄哄的开会,也有百鸟啁啾的美景……正是这些最真实的来自生活的镜头,记录了伤痕累累的家园怎样一天天重焕生机
-本报记者 梁现瑞 实习生 沈仁平
生活中没有什么精彩故事,过程总是艰难而枯燥的
2008年10月28日,一听说自己辛辛苦苦拍摄出来的30多个小时的作品,要被剪辑成30多分钟,46岁的赵天友立马就急了:“这样太可惜了。”
面对比自己差不多年轻一半的辅导老师,赵天友一直非常尊重。但这一次,眼看自己三个多月的劳动成果要被“砍去”绝大部分,他忍不住跟老师顶撞起来。
三个月前,当他第一次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摄像机时,他连开关机都不会。经过一周培训,他勉强学会了基本操作。而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是一手拿铁锹钢钎,一手拿摄像机,一边重建家园,一边记录下重建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赵天友是绵阳市安县高川乡天池村的农民。去年“5·12”特大地震中,全村95%以上的房屋严重受损,村里通往外界的唯一公路被垮塌的山体压断——这条路是全村人靠肩挑背扛在1995年修通的,当时赵天友也参加了修路。震后,他再次和村民们一起修路。
正在修路中,传来一个消息:由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组织的“我们是主角——灾后社区生态文明重建”影像记录行动,正在招募社区摄影师。赵天友被当地推荐,他爽快地就去了。他早就有个心愿,要把这场灾难和人们战胜灾难的过程记录下来,教育后人。
7月22日,赵天友来到了成都,参加为期7天的摄像培训。和他一起的,还有彭州市小鱼洞镇中坝村的肖永发,青川县青溪镇落衣沟村的闫青荣、汶川县三江乡席草村的王波、平武县水观乡平溪村的鄢玉彬。在这五个农民摄影师中,赵天友和肖永发年龄最大,都是46岁。
7月底,老赵带着一台全新的数码摄像机回到了家乡工地上,开始拍摄劳动场面。
最大的困难,是劳动者与记录者两个身份之间的冲突。一方面,老赵是修路队的主力,抬石头、挖土方、砌堡坎,几乎每个环节,都需要他出力出技术;另一方面,他必须抽时间记录劳动中的关键场面。没有办法,他只好在自己这一组休息,另一组劳动的时候去拍摄一点。但总是有一些关键的场面遗漏,他就试着在现场架起三脚架,固定拍摄。
要说赵天友是工地上最繁忙的人,要说30多小时的拍摄素材是他汗水的结晶,一点也不过分。
所以剪辑他的作品时,赵天友火气特别大。不过,指导老师一句话就问倒了他:“你看过几十个小时一部的电影没?”
指导老师毫不犹豫地动手,30多个小时的素材很快被剪成了90分钟,然后是77分钟,最后成片是37分钟。
即便是看剪好后的37分钟的纪录片,记者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片子从头到尾,几乎全是修路的场景:推土机轰鸣着冲向一堆堆巨大的塌方体,炸药将横亘在面前的巨石一块接一块地炸掉,人们吼着号子将石头一块块搬走,再认真堆砌在路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情节。“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面对记者“有点枯燥”的评价,赵天友似乎很不高兴,“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你们这些记者总是在人家开工、竣工的时候一拥而来,然后一轰而散。那中间的过程呢,有多艰难,多枯燥,你们晓得不?”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为了尽快修通这条路,几个月里他天一亮就起床,然后挨家挨户喊村民一起出工。一开始自发修路的人有30多个,后来由于劳动强度太大,真正坚持全程义务出工的,不过20人。修路的几个月里,他几次被晒晕在工地上。
10月底,道路终于修通了,乡亲们通过公路运回了第一批建材。也只有那个时候,赵天友的镜头里,才多了点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片子完成了。最初想取名为《重建之路》,后来只保留了一个字:《路》。
字少了,意思却多了。“这不只是一条普通的乡村公路,它是我们全村的重建之路,也是我的人生之路。”赵天友说。
正因为这些背后的故事,看上去略显平淡的纪录片《路》在最后的展映中,被评为二等奖。
拍到光胴胴,拍到说脏话,拍出老百姓最真实的想法
光线昏暗,人声嘈杂。一间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村主任双手叉腰大声训话。缭绕的烟雾,仿佛带来呛人的味道……这就是肖永发拍摄的纪录片《中坝村重建纪实》中的场景。
肖永发所在的彭州市小鱼洞镇中坝村,和天池村一样属于地震极重灾区。他家新建的农家乐,10多间房子只剩下几根柱子。
肖永发刚拿到摄像机时,中坝村还没有开建永久性住房,“说实在的,一开始也不知道拍什么。”没有别的内容,只有拍开会。
剪辑完成后的片子,总长23分钟,而开会的场景占了将近20分钟。村主任讲完了村支书讲,然后又是镇长讲,接下来是村民之间无休止的讨论和争吵……“实际上还更多。”肖永发告诉记者,在两个多月的拍摄中,他总共拍了几十个小时的素材,其中,很大部分就是开会讨论的过程。“要是你们记者来,肯定不会拍这些,是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他发现这些看似乱哄哄的争吵,实际是一座富矿。老百姓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
就说补助方式吧,国家规定,全部重建的可以给予上万元补贴,而维修加固只有几千元。但实际上有一种特殊情况:一家人的房屋一半严重受损,但是另外一半却是轻微受损,只需加固就可使用。像这种情况,如果不全部推倒,就得不到上万元补贴,如果全部推倒,自己又必然投入更多的钱——这令不少村民左右为难。
“可否一半加一半呢?拆了的一半按照重建补贴,而另一半则按加固补助。”因为与村里人都很熟悉,肖永发拍到了这些真实的声音。他有个心愿,如果能通过传播,引起更多人对这种情形的重视,并采纳民间意见,那该多好!
再比如农房重建规划。按照一些设计单位的想法,中坝村将把猪圈集中修建在一处,以方便治污。但老百姓在肖永发的镜头前说了实话:“猪圈离那么远,到时候喂一下猪该多不方便啊。下雨怎么办?”
这些画面播放给村干部看了后,相关单位采纳了群众建议,修改了规划。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因为与村民相熟,像肖永发一样的农村摄影师,别有长处,“我能拍到他们的光胴胴,可以拍到他们说粗话骂人,从天一亮可以一直拍到天黑,你们却不行。”肖永发在记者面前有种“优越感”。
这也正是组织方的意图。据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员工黄膺介绍,此次影像记录行动,目的就是通过社区自身的镜头,用草根化的表达方式,让更多人倾听来自社区的声音。这样其实避免了“霍桑效应”的一些负面作用,更真切地反映灾后重建中出现的种种现象。
所谓“霍桑效应”,原指人们由于受到额外的关注而工作绩效上升。但学者发现,在新闻采访中,由于被采访对象感受到陌生记者的关注,有可能夸大和隐瞒一些事实。
而对于朝夕相处的邻居来说,肖永发和赵天友显然不是需要回避的记者。
大自然的魂魄,不会因地震远离,百鸟啁啾,传达出四川依然美丽
王波的家,在汶川县三江乡席草村,和著名的卧龙自然保护区只有一山之隔。
23岁的王波,自小就生长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宁静村落,但是去年的地震毁坏了他的家园。
7月,当他第一次拿到摄像机时,曾经很困惑,“拍啥啊?家都没有了。”
王波于是提着机子在村里转悠。山村田野里,玉米正在灌浆,野果挂满了枝头,到处是待熟而未熟的气息,到处是鸟儿纷飞四处觅食……他蓦然发现,大自然的魂魄,并未因为地震而远离,绿意葱茏的山野,震后依然美丽。
从那一刻起,王波决定了:就拍这些鸟。自小在山里长大的他,见过的鸟儿,知名和不知名的,至少有几十种。“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告诉外边的人,我们的家乡依然很美丽。”
身材高大的王波,其实有着细致的内心。为了拍到啄木鸟在树上觅食的整个过程,他在一棵大树下举着机子,整整呆了三个小时,直到一条白花花的大虫被它从树洞里拖了出来;为了拍到几只画眉,他特意找了长满野果的灌木丛,在旁边埋伏了半天……不到10分钟的作品,他先后拍了10多个小时。
整个片子中,没有一句人声旁白,全是百鸟啁啾。“它们正是在帮我们说话。”在王波看来,这些镜头远比一些空洞的说教来得更有力量。“也欢迎你来实地看看。”采访结束,王波在电话里邀请记者有时间去他的家乡旅游。
一滴水映出太阳的光辉。他们所记录的,对村庄对国家都很有意义
三个月的拍摄活动,在去年10月底结束。5位农民摄影师所拍摄的素材,最终被剪辑成了30分钟到10分钟不等的纪录片作品,并在成都举行了看片会。
看片会后,组织方收回了他们手上的摄像机,重新给了他们一台。面对这个意外的结果,赵天友等纷纷表示:“这次一定要拍得更好些。”
从成都回来,赵天友又投入到拍摄之中。重建永久性住房已经拉开了序幕,按照乡里的风俗,起屋、上梁,这些重要时刻都有仪式。他当然不会放过。他的拍摄技术正变得熟练,而且,他也知道使用特写等手法了。
鞭炮响起,唢呐响起,从冬到春,乡村总是热闹着。三江的王波、彭州的肖永发、平武的鄢玉彬,也几乎有着类似的经历。“能亲自见证我们的新家园一天天站起来,同时把这段历史告诉给我们的后代,这就是最大的价值。”问及参与拍摄的收获,赵天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他看来,参与这次拍摄活动,不仅让他学到了一门新手艺,结识了许多新朋友,更重要的是,他拍摄的东西无论对于他们村子还是这个国家,都很有意义。
让赵天友意外的是,纪录片通过网络传播后,大大扩大了天池村的知名度,目前已有中央电视台等10多家媒体前往村子采访。4月15日,当记者跟赵天友联系时,东方卫视已经在当地拍摄了三天。而在当地群众和外界的支持下,如今全村的永久性住房重建已经开工80%以上。
更高兴的是平武的鄢玉彬,他用自己的镜头记录了自己家里一个新生命的诞生——4月8日,他的女儿诞生了。
算算时间,她正是在地震过后不久开始孕育的。迎接她的,是一个全新的美好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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