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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贤鞠躬祭拜战友[ZhanYou]。张磊 摄
2005年，海峡两岸的飞虎[FeiHu]队老战士聚首。资料图片
李老看着照片，回忆昔日战事。张磊 摄
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人称“飞虎[FeiHu]队”，在抗日战争时期在空中战场立下赫赫战功，为日本最终在芷江投降垫下基石。去年10月，大陆最后一位飞虎[FeiHu]队队员吴其轺在杭州逝世，骨灰安葬和立碑仪式昨天举行。消息传到台湾，当年与他同一战机[ZhanJi]大队的98岁老人[LaoRen]李继贤怆然上路，前来送别老战友[ZhanYou]。而老人[LaoRen]此行的另一目的地，是他已阔别76年的家乡——江苏盐城滨海县。得知消息后，本报记者[JiZhe]赶赴杭州迎接老人[LaoRen]，并在今日陪他踏上重返故里、寻根祭祖的旅程。 送一个[YiGe]少一个[YiGe] 在台湾期间，老人[LaoRen]看着身边的战友[ZhanYou]一个[YiGe]个离去。10多个在世的飞虎[FeiHu]队老兵中，大多已重病在床。对他来说，像吴其轺这样和自己[ZiJi]有着相同记忆和过往的老友，“送一个[YiGe]，少一个[YiGe]了”。 3月22日晚8时15分，杭州萧山国际机场2号航站楼港澳台班机出口，48岁的吴缘看了看手表，小声嘀咕着，“李伯伯差不多该到了吧。” 就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在出站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未及反应，一旁眼尖的儿子端端已经跑了过去。9岁小男孩把一直紧紧攥在小手里的鲜花递到了老人[LaoRen]怀里，甜甜的一声“李爷爷好”引得周边游人纷纷侧目，然后又都展颜而笑。 吴缘是吴其轺的儿子，和李继贤老人[LaoRen]见过面。李老从未见过端端，却早已听说过这个老友生前极为疼爱的小孙子。他放下行李，两道满是笑意的目光投向男孩，手已抚上了那张轮廓依稀相识的小脸。“爷爷走了，不要太伤心，我也是你的爷爷。”然后淡然一笑，牵住了男孩有些不知所措的手。 “李伯伯，父亲去了。”吴缘早已迎了过来，恭敬地对老人[LaoRen]行礼问好，而后有些低沉地说。用浅浅一口叹息敛去笑容的李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坚强一点。你父亲和我，我们这些人过去都已经死过很多次了，真到了这一天，不怕的。” 这些伤感的话题就此打住，老人[LaoRen]在吴缘的引见下与来迎接他的众人握手。温暖而干燥，有力且稳定——那只右手传来的触感，一如他的清癯面容、洪亮声音和不见丝毫佝偻的身形，让人无法相信这些都属于一位98岁的老人[LaoRen]。“扬子晚报？江苏的报纸？好啊，我的老家就在江苏，这次正要回去看看呢。”说这番话时，李老握着记者[JiZhe]的手分明用了用力。 一路去往停车场，李老不时抗拒着吴缘他们的搀扶，说自己[ZiJi]身体很好，能走能跑。甚至他还坚持自己[ZiJi]拿着随身的行李，“里面是药、内衣和我的老花镜……”这像极了记者[JiZhe]所知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LaoRen]，出门时总会有这样一个[YiGe]亲手归置、寸步不离的包裹。 老人[LaoRen]被簇拥着，一边四下看着机场景致，一边询问老战友[ZhanYou]的生前身后事。吴缘细细答着，说起了父亲的离去、墓地的选择和即将举行的立碑悼念活动。老人[LaoRen]侧耳听着，不时颔首说着“好、好、好”。 桃园 一别 1943年，在陆军部队任职的李继贤放弃上尉军阶，成为成都空军官校第16期学生。他先到印度学3个月飞行合格后，才到美国受训。一年后，学成返国的李继贤从头由少尉做起，被分到“飞虎[FeiHu]队”混合团5大队27中队。在那里，他与已战功赫赫却因伤后撤的吴其轺擦肩而过。 记者[JiZhe]等人都不忍打扰旅途劳顿的李老，一夜无话，再见面已是在昨天上午9点的杭州半山安贤公墓。时有清风拂面，正对一方石碑刻着吴其轺老人[LaoRen]的生平，有照在旁，浅笑如生。 趋步上前，老人[LaoRen]久久注视着眼前的遗像，不知是告诉记者[JiZhe]，还是对老友低诉，又或是自言自语，“算上这次，我们两个是第四次碰面了。” 第一次是1945年，李老刚刚结束飞行训练，到飞虎[FeiHu]队位于芷江的基地接收飞机、领命参战。而比他年轻5岁的吴老当时已立下无数战功，因身负重伤而被迫撤往后方治疗。“我们同属第五大队。我来了，他刚好要走；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擦肩而过。” 这一擦肩，便是整整4年。“49年时我到台湾，第五大队分队长以上军官集结，他是17中队队长，我是27中队一个[YiGe]分队队长。”两人的那次接触，应该只是一次同僚间礼节性的相会，“大概说过话的，但记不得了。” “桃园一别”，这四个字曾出现在许多当年战友[ZhanYou]写给吴其轺老人[LaoRen]的信中，因为他在台湾不过月余就返回了大陆。直到2005年，应芷江飞虎[FeiHu]队纪念馆邀请，李继贤再度踏上大陆故土，在自己[ZiJi]曾经战斗和辉煌过的那片蓝天下方，与另外4位老战友[ZhanYou]相拥而泣，这其中便有时年87岁的吴其轺。 阔别56载后的相会持续了数日，李老、吴老他们同吃同住，追忆着戎马倥偬的往昔，倾诉着隔海相望的情怀。“你老了，我也老了”的感慨，化作“过得好吗”和“身体怎样”的关切。 没有哀乐，没有悲泣，阳光和清风下的立碑仪式，如其主角在遗照中笑得那般淡然和恬静。“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了。”李老摘下帽子，整了整衣服，手持一束黄菊走到老战友[ZhanYou]碑前。他努力着，让自己[ZiJi]的身形站得更直，然后鞠躬、附身、献花…… “他93岁，去了；我98岁，却来送他。”爽朗如李老，片刻间仍不能从为战友[ZhanYou]送行的怆然中释怀。他告诉记者[JiZhe]，在台湾期间自己[ZiJi]身边的飞虎[FeiHu]队战友[ZhanYou]“渐渐老了，也一个[YiGe]个走了”。如今在台湾的已知飞虎[FeiHu]队老兵只剩下十几个。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李老异常珍惜与吴老等几个老战友[ZhanYou]6年前的那次相会，并不顾台北家人反对执意来为吴老送行。 峥嵘岁月 李继贤加入空军的时候，日军[RiJun]已经是强弩之末。1944年4月，他所在的中队参加了当时闻名中外的“湘西会战”，据统计，在这场会战中，日军[RiJun]死于空中攻击的人数达到五万多人。李继贤则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升空作战52次，且次次立功而归。他本人获得美空军颁赠的“航空勋章”和“优异飞行十字勋章”。 礼毕，在墓园的礼堂里，关于飞虎[FeiHu]队的一个[YiGe]展馆同期揭牌，李老应邀，欣然前往。 展馆不大，全部的展品其实是四面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反映当时飞虎[FeiHu]队员和战机[ZhanJi]训练、作战的图片。对记者[JiZhe]等人来说，眼前的画面是历史，可歌可泣；对李老来说，它们是记忆，刻骨铭心。 “这是p40，那是p51。”指着一幅最醒目的战机[ZhanJi]图片，李老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记者[JiZhe]看着眼前两排外形酷似大鲨鱼的战机[ZhanJi]，继续听老人[LaoRen]的讲述，“我刚到战场时就是开一架p40，美国制造，速度很快。我还记得第一次出任务，是1945年1月29日……” 那应该是一个[YiGe]晴朗的清晨，薄雾笼罩着芷江机场四周的群山。7时许，24架p40从石子铺成的简陋跑道上起飞升空。“队长驾驶引机在前，其他战机[ZhanJi]分高、中、低三层在空中摆成攻击阵势。”登机作战前一刻，李继贤才得知，任务是空袭炸毁日军[RiJun]的白洛矶机场。 一小时后，飞机降低高度隐藏，“几乎贴着洞庭湖湖面”飞行。几分钟后，日军[RiJun]机场出现在脚下。不知谁先按动了战机[ZhanJi]的射击按钮。李继贤紧跟着队长战机[ZhanJi]，俯冲，射击，射击，俯冲。机翼上装有6架口径为50毫米的重机枪，他在2个小时内将2800发子弹倾泻而出。 李继贤从驾驶室看到，机场成了火海，燃烧的日军[RiJun]战机[ZhanJi]和四散逃跑的士兵。显然，日本对这次偷袭并不知情，伤亡惨重。打完携带的子弹，李继贤的第一梯队开始撤退，几分钟后，第二梯队的12架战机[ZhanJi]继续射击轰炸。“第三梯队的8架战机[ZhanJi]收拾残局时，发现白洛矶机场已经成了废墟。”事后，由步兵清理现场时，证实日军[RiJun]80架战机[ZhanJi]被全部摧毁。 从1945年1月29日首飞歼敌，到8月15日日本投降，李继贤共参加了52次作战任务。“这其中，有十多次是开p40，后面就换p51了，马力更大，速度更快。”而和第一个[YiGe]战斗任务同样让李老至今不忘的，是对日本总预备队的歼灭战—— 那是湘西大会战最激烈时，日军[RiJun]在多次进攻失败后。调集3万预备役兵从长沙赶往湘西增援。“敌人的行动被发现后，飞虎[FeiHu]队接到任务要从空中摧毁这支部队。我们8架战机[ZhanJi]带了16枚汽油弹，从湖南芷江机场起飞。” 接近中午时，飞在最前面的李继贤，发现了用树枝等隐藏伪装移动的部队。伴随着突然到了的飞机轰鸣声，一下恐慌起来的部队，加快速度逃往附近的山沟。就在这些部队全部集中到山沟准备隐藏时，正中李继贤他们的下怀。 “我记得当时冲在前面。”李老按指令在日军[RiJun]部队首部丢下了两颗燃烧弹，另外一架战机[ZhanJi]在尾部丢下燃烧弹，其他战机[ZhanJi]将燃烧弹集中投在了日军[RiJun]部队的中央。“汽油弹高温可达到3000摄氏度，钢铁做的汽车都会熔化。”李继贤说，就是这16颗汽油弹击溃了3万日军[RiJun]。 触景、追忆、生情——李老在展馆内走走停停，不觉已过去一个[YiGe]多小时。战机[ZhanJi]、战场、战士——无比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便是祭拜战友[ZhanYou]时都未曾落泪的李老，最后站在了一张当年的飞虎[FeiHu]队员合影前，以手掩面，潸然落泪。 回乡寻根 李继贤1913年出生于盐城滨海。22岁离家， “七七事变”发生后，他放弃学业投身抗日，报考了军官学校，从此踏上军旅。76年没有踏上过家乡土地的他，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回家看看”。 出墓园门已是午后，临上车时李老还对着吴其轺老人[LaoRen]墓碑的方向深鞠一躬，“他能安息的，这个地方很好，有山有水，而且是家乡故土。” 这一句中不知有老人[LaoRen]几多乡愁。记者[JiZhe]此时已经知道，李老这次来大陆，除了为老友送行拜祭，更重要的原因是寻找自己[ZiJi]的家乡。与他同行的台湾飞虎[FeiHu]队研究会负责人翟永华曾告诉记者[JiZhe]，这是老人[LaoRen]多年来的梦想，“不能落叶归根，总要在临了回家看看，他说这趟再不来，恐怕就没机会了。” 李老的老家在盐城滨海县黄海村，这个地名，老人[LaoRen]对着记者[JiZhe]这位来自江苏的老乡提起过多次。“整整76年，我再也没回去过。”李老告诉记者[JiZhe]，他1935年22岁时就离开了家乡求学，而后投笔从戎、浴血沙场，直至1949年去往台湾，没有再踏上过江苏的土地。 李老永远记得1949年，随部队从上海赴台时，他告别了前来送别自己[ZiJi]却执意不肯背井离乡的父亲，眼含热泪登上飞机。“当时的命令是所有战机[ZhanJi]直飞台湾。”但李老抗命了，他偷偷绕道，在江苏上空整整盘旋了40分钟，并冒险低空飞行，却始终没能辨认出家乡的轮廓——那或许是少小离家的老人[LaoRen]，曾经离家最近的距离。 两岸三通之后，李老辗转联系上了目前在盐城的一个[YiGe]堂侄孙女，电话和书信间，老人[LaoRen]也问起了自己[ZiJi]的家乡黄海村近况，家中还有何人。但堂侄孙女年岁已大，家里众人也大多离乡打工，能帮上的忙很有限。 除了黄海村，老人[LaoRen]关于家乡的线索就剩下自己[ZiJi]父亲的名字——“李辅民”。李老告诉记者[JiZhe]，这次到江苏，“先在南京待一天，然后就要去找我的老家了。”有些急切又有些憧憬的他却突然问记者[JiZhe]，“你说黄海村还在吗？两次到大陆，变化太大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老家亲戚又总是说不清楚。还有父亲和母亲的坟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或许是近乡情怯，在临行的前夜，这样坚强开朗的老人[LaoRen]，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本报特派杭州记者[JiZhe] 张 磊 （编辑：SN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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