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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启蒙教育困惑多现之时，钱文忠教授敏锐地发现了蒙学阵地，于是携《解读〈三字经〉》，登临百家讲坛，并假春节假期之便，为普及蒙学做了贡献，之后还得出个结论：蒙学热比国学热更健康。在此，我并不想就这个结论多说什么，只是想说说钱教授普及蒙学的资质问题。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首先，是春节前夕，媒体在纷报钱文忠教授将携《解读〈三字经〉》重登百家讲坛之时，而披露的一个细节，这细节来自《新京报》的消息，称“钱文忠表示，虽然自己从小就读蒙学课本《三字经》，后来发现，里面有很多自己不懂的东西。比如‘人之初，性本善’，可接下去为什么是‘性相近’呢？这在逻辑上说不通，应该是‘性相同’。” 或许是为了避免谬种流传，这种说法在钱教授的讲座中一带而过、并无详述，但教授的认识还是没有改变。然而性善、性恶，孰是孰非是否科学勿论，只就《三字经》文本而言，数百年来的千锤百炼，表达上的不当应该已经减到了最少，而并不像钱氏所说，一开始就犯了逻辑错误。中国人对事物属性的表达，向来是分等的。老子说：上善若水。有上善，自然就有中善和下善，善分层次。老子说：上德不德。德也是分层次的。道有大道小道，善有上善下善。兵家谋略有上兵，军衔有上中少将，即使巫师卜卦也有上中下签，那么，为何“性本善”就必须引出“性相同”才不矛盾？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性本善，不过是说人性出一善源、秉一善性，而不排除其量上的差别，这一点可以拿“性善论”本源的孟子为证。孟子在不好的环境里不学好，寡母不得不领着他到处搬家，这证明了“习相远”。而另一方面，高叫着“尧何人哉，舜何人哉，我何人哉”的孟子虽然被奉为了亚圣，却终没有成为尧舜，何故呢？尧舜是性善的，孟子也是性善的；尧舜是习善的，孟子也是习善的。孟子却没能成为尧舜，除了习善的不同，也有“性善”在量上的区别。人的天赋本来就是有差别的，即便出一善源、秉一善性，量上也有差别，在假定“性善论”成立的前提下，“性相近”应该是最准确的表达，“相近”一旦改为“相同”，就抹灭了这个差别。所以，且不论“性善论”是否正确，只做《三字经》文本的解读，也必须要承认人的天赋的差别，要承认善的不同层次，要承认“性相近”是最准确的表达。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其次，偶见钱教授讲座，当言及“唐有虞，号二帝。相揖逊，称盛世。”一节时，教授说这一句很简单，“相揖逊”就是互相作揖谦让，禅让仪式上彬彬有礼。的确，这一句很简单，但并不是教授所说的简单。关于“揖逊”的意义，字典上有两解。一解曰“行举手谓揖逊”，“犹揖让。宾主相见之礼。”这大概就是钱教授说法的由来。只不知一番“互相作揖谦让”之后宾主易位，再“揖逊”下去，会不会舜把天下又送还了尧；二解是“禅让”的别称。宋朝魏泰的《东轩笔录》曰“本朝以揖逊得天下”、《三朝北盟会编》称“太祖皇帝以揖逊得天下”、邵康节有诗云：“唐虞揖逊三杯酒，汤武征伐一局棋”、以及石曼卿诗曰：“耻生汤武干戈日,宁死唐虞揖逊区。”其中都把“揖逊”和“征伐”、“干戈”看成政权更替的两种不同形式。很明显，“揖逊”有其特定的意义，“揖逊”就是禅让的另一种说法。《三字经》成书于宋后，“揖逊”作“禅让”解的意义是明确的。钱教授也一直在讲禅让，但是他不把“揖逊”解成“禅让”，而是把揖、逊拆开作解，解成打躬作揖。难不成徽宗禅位于钦宗，也要互相打躬作揖？ tujian.org
《汉书·王莽传》说到一帮佞儒要把王莽推上皇位，上书表扬他有丰功伟绩却不受应得之福，曰“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事事谦让，动而固辞”。这里“揖”是“让而不受”的意思。“相揖逊”的揖也是让的意思，让国，或者让位，而不是打拱作揖的动作。“逊”字亦有让义，在描述政权交接的语境里，很明显是“逊位”的简化，而不可能是谦让。曹丕受禅于汉，献帝诏曰：敬逊尔位。可证。倘若非要把“揖逊”二字拆开了解，其实“揖”也是让，“逊”也是让，用区别于杀戮争竞的方式实现了政权交接，“揖逊”合起来就是禅让，前人或解曰“推位让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因为“揖逊”是“禅让”而非“作揖谦让”，禅让既不可能互相，“相”也就不能“互相”了。“相揖逊”其实就是“先后禅让”之意，描述尧禅舜、舜禅禹这个公认的史实，“相”取先后、相递之义。《三字经》里“相揖逊”三个字，都被钱文忠教授曲解了。 tujian.org
百家讲坛的专家解读经典，常常疏忽文本的细节，偶有留意的，又好犯别出心裁的错误，终归是粗疏武断。像《三字经》这样的读本，在现代来解读一定要注意细节，而不只是罗列故事。粗疏到忽视人的天赋差别，武断到把“性相近”这样准确的表达臆指为逻辑错误；粗疏到不说明“揖逊”和“禅让”的关系，武断到把“相揖逊”说成“互相作揖”，钱文忠教授似乎自证了蒙学成绩并不优秀。其实，《三字经》以其浅显精短而闻名于世，大多数识文断字的人都能够自读自诵，甚至自解。所以，与其误解，不如别解。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
□简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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