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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北军魂:献给牺牲在藏北高原的中国军人 |
2009-0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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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雪 梅世雄 王逸涛
花圈寄托着人们的哀思。 邱展招 王经国 摄
守墓人曲美旺堆留在雪地上的两行足印,引着我们走进了烈士陵园。
2009年3月30日,西藏那曲,又一个白雪覆盖的清晨。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高的墓园了。海拔4610米的柯登日出山上,500多名中国军人长眠在藏北的冻土里。
他们脚下的山腰上,一排藏家院落在孩子们的笑声中刚刚醒来。他们的更远处,银装素裹的那曲城春雪初霁一派生机。
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上,藏北地区平均海拔高达4600米,氧气含量不到内地的一半。有着42万平方公里、42万人口的那曲地区,就是藏北的主体部分,面积占全西藏的三分之一。
这是一片被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唐古拉山和昆仑山环拥的广袤高地,在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中隆升为世界屋脊之脊。
这里有丰美的羌塘大草原,也有20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
这里还是自古以来进出西藏的要道和兵家必争之地。今天,纵贯地区的青藏公路、青藏铁路以及沿线铺设的输油管线、光缆,让那曲保持着西藏大后方的战略地位。
为此,中国军人驻守那曲。
“我的师兄梁显军,就葬在这里。”陪同我们拜谒烈士的那曲军分区宣保科干事蔡峰,在如林的墓碑中寻找战友的名字。
1999年4月的一天,某步兵连排长梁显军在休假归队的当晚突发急性肺水肿,生命之钟停摆于27岁。
当战士们为下葬前的梁排长换上崭新的军衣时,他的嘴仍然大大地张着,仿佛要让空气中所有的氧分子,涌进干渴的肺部。
毕业于昆明陆军学院的梁显军,还在当学员时就曾多次立功。因为惦记着没有完成的《军事志》,他在从内地飞抵拉萨的当天,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那曲。那时,他的妻子怀孕刚一个月。
自此,部队规定,凡从内地休假归队者,必须先在拉萨停留一周,待身体适应高原后方可回那曲……
蔡峰没能找到梁显军的墓碑。
碧空之下,雪山之侧,一座座坟茔整整齐齐地列队,如同在接受一次永远不会结束的检阅。
那队列,整齐得让人窒息。
墓地无树,无菊。墓碑无图,无文,甚至没有烈士的名字。只有风拂起被雪水浸湿的哈达,轻扬在冰冷的墓碑四周。
从战争年代到和平时期,仅仅在那曲军分区——全军海拔最高的军分区,就有600多人牺牲。
硝烟渐渐散去,数十年来,藏北无战事。然而,从驻扎于此的解放军和武警官兵,到奔波在青藏公路上的汽车兵,以及临时进入藏北高原执行任务的部队,究竟有多少军人献出生命,难以统计。
马宽军,军分区门诊所所长。这个河北汉子在近20年的高原历练中铸就了一颗坚韧的心脏,却无法承受回忆之痛。
他不敢来烈士陵园——自从16年前,一个名叫刘斌的孩子死在他的面前。
那真的是个孩子,还没满18岁呢。怯生生地参加新兵训练没几天,就患上了高原肺水肿。
孩子不懂这是个什么样的病,那天早上还溜出病房,在雪地上用指头画圈。一圈,又一圈。
几个小时后,孩子的心跳突然加快,很快就没了呼吸。
当年的那曲,没有电,液体拿出来几秒钟就冻成了冰。
“如果医疗条件好一点点,这个娃娃就能救过来。”马宽军揪心了这么多年。
人们找遍全城,只买到了一个很小的棺材。那个来自四川云阳的独生子再也没有机会娶妻生子,就半蜷着躺在棺材里,独自踏上了远行的路。
今天,西藏各部队的新兵训练,全部改在拉萨进行。
人们说,拉萨当然比不上内地,但是,当你到了西藏的其他地方就会发现,拉萨宛若天堂。
在沿着青藏铁路从那曲回到拉萨的那一刻,华灯初上的城市让我们热泪盈眶。
比藏北充足许多的氧气,现代化的立交桥,还有布达拉宫下柳树绽放的新绿。拉萨的一切一切,让那曲的荒芜真实而又遥远。
不仅那曲。对人的身体来说,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青藏高原,处处都潜伏着对人体生机的损害和对生命的威胁。
“从解放军进驻西藏以来,已有超过5000名将士长眠雪域。”西藏军区政治部主任宋景原说。
那曲似乎没有四季之分,铺展在你面前的永远是雪山和布满寸草的原野。即使是像我们这样因好奇而兴奋的初来者,也必须小心翼翼地抑制喜悦,小心翼翼地进行呼吸。
那曲有那曲的美。但高山黑河的咏叹调,不能当成经年的日子来过。
说到高原的业余生活,你可以猜到看书、打扑克。但没有人会想到,几位从军校分配来此的小伙子,抓了只苍蝇养在玻璃瓶里,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个月。
1999年7月,另一个18岁的孩子猝然倒下,在篮球场上。
那是个看上去特别壮实的兵——特务连的王开卫。上场不到10分钟,高原心脏病急性发作。
那曲军分区从此增加了一条军规:篮球赛改为每两分钟一节,医生和氧气瓶必须全场守候。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奉献是某个抽象群体的抽象行为。但是在西藏、在那曲,这两个字体现在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体现在吃饭、睡觉、走路的每一分具体的生活里。
每当听到有人去世,每次拿到自己的体检结果,那曲军人会有些许犹豫。
然而,总有好男儿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也总有好女人义无反顾地嫁给那曲的军人。
不仅如此。
那曲也有女军人。30岁的女护士彭燕,在这里已坚守10年。
她原本并不是藏北军营里唯一的女性。但,在她之前入藏的段绍惠、郑金玉两位女军官,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去世。
一个肺癌,一个肝癌。她们走时的年龄,都在三十六七。
女人总是爱美的,即使身在那曲。
2001年12月,段绍惠到拉萨给新兵做完体检后,去百货商场买墨镜。
什么样式都有,什么价格都有。她看上个198元的。同行者说,这个很漂亮,既能防风沙,又适合你的脸型。
她试了又试,舍不得买。还是休假回成都买吧,能便宜些,她说。
过了元旦,她回成都了,却在体检中查出癌症晚期……
用了半生的心血,西藏军区副司令员、西藏军区总医院院长李素芝和他的同事们攻克了高原上的两大杀手——高原心脏病和急性肺水肿。
2000年以后,因为这两种病去世的人数大大减少。
但,谁也不知道,高度缺氧还会给人的机体带来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变化。谁也不知道,留在这里的人会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说和平是对军人的最高奖赏,那曲军人就是在用生命传递高原上最绚烂的和平之光。
从名单上看,长眠在那曲的烈士们大多来自四川,还有河南、安徽、江苏、北京、甘肃、陕西……
他们都走得匆忙,但,葬在藏北,或许是符合他们的心愿的。
伫立于这片中国最高的原野,他们一定能望见自己的家乡。无论是秀美的天府之国,苍劲的三秦大地,还是曼妙的江南水乡。
穿行西藏的我们常常感到,时间与地理的概念,会在某些瞬间失去意义。
在这山之头、水之源、地之谷,在这天荒地老、沧海桑田的高原上,烈士已经成为天与地、山与水的一部分。
只要青藏大地依然存在,只要白云依然淌过高原,只要格桑花与杜鹃花依然怒放,只要雅鲁藏布江依然奔流向前,他们就会守护在这里,从昨天、今天,直到终将成为亘古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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