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贤拍摄下来的当晚唯一一张“正副统帅”在同一画面的照片[ZhaoPian] 本文摘自《共和国红镜头:中南海摄影师镜头中的国事风云》,顾保孜撰文,杜修贤摄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 庐山会议以后,毛泽东[MaoZeDong]和林彪[LinBiao]一直没有[MeiYou]见面,我也没有[MeiYou]接到拍摄他们会见外宾的任务。直到1970年10月1日,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大节日之一,每年这个节日,中央领导人都要上城楼[ChengLou]和全国人民一道庆贺共和国的生日。 这天,周恩来[ZhouEnLai]把斯诺领上天安门城楼[ChengLou]与毛泽东[MaoZeDong]一同出现在观礼台上。 城楼[ChengLou]下的广场早已人山人海,喧声如潮。周恩来[ZhouEnLai]早早地来到了天安门城楼[ChengLou]。按惯例毛泽东[MaoZeDong]如果要出席某一个大的活动,周恩来[ZhouEnLai]总是要提前来到,对毛泽东[MaoZeDong]所要经过的路线、现场都要仔细认真地检查一遍,包括毛泽东[MaoZeDong]要坐的椅子。 天安门城楼[ChengLou]上那个专供领导人使用的电梯一次一次地升上来,把能够上天安门城楼[ChengLou]的党、政、军领导人和一些贵宾陆续送到。叶剑英来了,林彪[LinBiao]、叶群以及黄永胜、李作鹏、吴法宪、邱会作等林彪[LinBiao]的四员“大将”也来了。 当斯诺带着夫人洛伊斯·惠勒·斯诺走出电梯时,周恩来[ZhouEnLai]迎上前去,向他们夫妇问好。 “我真是第一个应邀上天安门城楼[ChengLou]的美国人吗?”斯诺棕色的眼睛闪着兴奋的亮光。 “毛主席[ZhuXi]让我请你来的。你是中国人民真诚的朋友。”周恩来[ZhouEnLai]热情地说。 “34年前,我穿过封锁线去找红军,遇见的第一个共产党领导人就是你。你当时用英语跟我讲话,使我很吃惊。” “我还记得我替你草拟了92天旅程,还找了一匹马让你骑去保安找毛主席[ZhuXi]。”周恩来[ZhouEnLai]也接着回忆说。 “你安排我见毛主席[ZhuXi],采访红军,当时对西方新闻界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今天,让我上天安门……” 周恩来[ZhouEnLai]接过斯诺的话,说:“在中美两国相互隔绝的情况下,你三次访问新中国,今天还上天安门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庆典,对一个美国人来说,这也是一件独一无二的事。” 斯诺兴奋地说:“我又有独家新闻了。” 电梯又一次升上天安门城楼[ChengLou]。身着银灰色中山装、身材魁梧高大的毛泽东[MaoZeDong]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缓缓走出电梯。 周恩来[ZhouEnLai]赶忙上前迎接,并将斯诺夫妇领到毛泽东[MaoZeDong]跟前。 毛泽东[MaoZeDong]一见斯诺,非常高兴。他亲切地握着斯诺的手,风趣地说:“斯诺先生,老天保佑你,我们又见面了。” 周恩来[ZhouEnLai]又向斯诺介绍林彪[LinBiao]。斯诺向林彪[LinBiao]问好,并打量着这位被写进党章的“接班人”。 “斯诺先生是毛主席[ZhuXi]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林彪[LinBiao]不自然地笑着回应斯诺。 对周恩来[ZhouEnLai]为寻求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努力,林彪[LinBiao]是不赞成的。他曾私下对人说:“周恩来[ZhouEnLai]与美国人打交道,是要倒霉的。” 毛泽东[MaoZeDong]握住斯诺的一只手,走向城楼[ChengLou]正当中的栏杆边,向广场上的人海挥手致意。我安排城楼[ChengLou]下的记者用长镜头拍摄下这一历史的瞬间。 周恩来[ZhouEnLai]对第二天《人民日报》的版面做了精心安排。他将城楼[ChengLou]下记者拍摄的毛泽东[MaoZeDong]与斯诺夫妇在天安门城楼[ChengLou]上的照片[ZhaoPian]发表在头版的显著位置。这张向美国发出了含蓄而饶有深义的信息的照片[ZhaoPian],震动了整个世界。可是一向精明的美国人却忽视了中国发出的信号,直到中国邀请美国乒乓球队,他们才意识到中国对美的态度。中美关系才开始有了起点。 如果说林彪[LinBiao]那次在城楼[ChengLou]隐藏了自己内心的不快,那么到了1971年“五一”国际劳动节,他就撕去唯唯诺诺的面纱,公然在高层人士面前表现出他与毛泽东[MaoZeDong]剑拔弩张的关系。 可当时人们对写在党章里的接班人,不敢有任何联想和猜测。包括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尽管察觉有些不对头,但绝然不敢多说半句。 争权、暗杀、叛逃、摔死……谁也不会料到的。 难怪中央向全国人民传达林彪[LinBiao]叛党叛国摔死在温都尔汗时,会场上竟有人吓疯了。有人还把尿撒在裤裆里。 “五一”那天,我和过去一样,随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ChengLou],拍摄中央领导和首都人民欢度节日的镜头。毛泽东[MaoZeDong]也来了。当然,只要有毛泽东[MaoZeDong]在场林彪[LinBiao]也一定会在场,这已成了“文化大革命”以来的既定模式。我站在城楼[ChengLou]的露天台子上,靠着大殿的门口静静等候,第一个从大殿门出来的是毛泽东[MaoZeDong],身后紧跟着摇“红宝书”的林彪[LinBiao]。我按下快门时,镜头里瘦小的林彪[LinBiao]贴在毛泽东[MaoZeDong]高大身躯后面,让人感到滑稽,禁不住掠过一种遗憾:林副主席[ZhuXi]的形象太单薄了,根本就不上照,站在毛泽东[MaoZeDong]身边,反差更大! 镜头里第三个出来的是周恩来[ZhouEnLai],他仍然从容自如……这是属于他特有的风度。 后面是康生、江青、董必武…… 活动时间很短,毛泽东[MaoZeDong]先向城楼[ChengLou]上各单位军管会的头头们招手致意,然后来到城楼[ChengLou]栏杆前向城楼[ChengLou]下欢声如雷的群众游行队伍招手致意,和1966年毛主席[ZhuXi]登城楼[ChengLou]相比,主席[ZhuXi]的精力和神采都不如那时了,或许这次没穿绿军装而是灰色中山装的缘故吧? 下午,部分领导人又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和群众一道游园。 毛泽东[MaoZeDong]、林彪[LinBiao]没有[MeiYou]去。 我整整跟在后面奔波了一天,拍了十几卷胶卷,派社里的记者送回照片[ZhaoPian]制作车间冲洗印制,要赶当天上机印刷,明天就能见报。 离开劳动人民文化宫,我又立即赶到天安门城楼[ChengLou]。晚上还有更大的盛会,在天安门广场上空放焰火。中央领导人都要出席晚上盛会,这之前我要检查一下拍摄的灯具,防止曝光不足,因为有主席[ZhuXi]出场,不能多用手灯。 我到城楼[ChengLou]时,工作人员已开始布置城楼[ChengLou]的座席,座席排列一般是按照职位大小严格划分的,台子正中放了一张圆桌,围了几把椅子,两边各又有几张圆桌。正中的那张不用说就是毛泽东[MaoZeDong]和林彪[LinBiao]坐的,是张主桌。政治局常委、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坐两边的桌子。中央各部门的领导站在桌子的后面。 我仰头看了看天,似乎不作美嘛。阴沉沉的一团乌云好像托着雨水,随时可能从天而落。刚才我给领导人拍照片[ZhaoPian]时还为有这样的天气暗暗欣喜,拍人就需要光线柔和的天气,而现在却担忧起来,晚上的观礼活动可别叫老天爷搅黄了! 晚上的活动往往时间长,场面大,准备不好就会出“洋相”。素以“严”著称的总理[ZongLi],绝对不允许我们记者,特别是他身边工作的记者在公开场合出半点差错。跟了总理[ZongLi]10多年,没少受批评,也没少受表扬。他的严要求我是熟知的。我觉得我应该做些应付下雨的准备。到大殿的休息室打电话,让社里备些雨具。我的手刚触到话筒,蓦然,一道淡黄色的光射在我的手背上,像个吻印。一抬头,乌云不知移到什么地方去了,窗外一片晴朗。 晚霞在长安街的尽头露出了痛快淋漓的笑容! 微风徐徐,夕阳已快沉坠到高楼的底层,落在地平线上。 街道,华灯初上,在没燃尽的晚霞里像一团团小黄球,洒出微弱却很顽强的光。红霞愈来愈深沉,愈来愈热烈…… 我异想天开,想永久留住热烈绚丽的晚霞,举起相机描向红彤彤的世界……刹那间,我的希望受到致命的一击。相机里的胶卷全是黑白胶卷! 晚霞像嘲笑我的“色盲胶卷”,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得更加肆无忌惮。 这几年,外国趁中国“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彩色胶卷将他们的生活曝光得有声有色的。黑白?黑白胶卷连小孩也不玩,可我们这些堂堂的中国摄影记者,拍摄中国的最高领袖,用的竟是黑白胶卷!就这还前呼后拥,威风得不行。 记不得是哪个国家的,好像是比较发达国家的来宾,他们到游泳池拜会毛泽东[MaoZeDong]后,我将他们每人和主席[ZhuXi]握手的照片[ZhaoPian],交给外交部礼宾司,由他们转交给外宾。 外宾一看照片[ZhaoPian],皱起了眉:怎么是黑白照片[ZhaoPian]?为什么不给我们彩色的?他们还以为彩色照片[ZhaoPian]让我们中国自己留下了。 礼宾司的人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彩色照片[ZhaoPian]。 当时我心里真酸涩!完全可以想像外国人瞪着蓝眼睛看我们中国伟人的黑白照片[ZhaoPian],心里是个怎样的惊诧。可我能和他们说什么呢?说我们只有黑白胶卷,那不是给中国人丢面子吗?我只好说:“黑白照片[ZhaoPian]拍出来层次丰富,立体效果好,而且便于长时间保存。一般拍这样永久性照片[ZhaoPian]都是黑白胶卷。” 谁都知道蛋糕好吃,却硬说窝窝头养人! 我简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与其说糊弄莫名其妙的老外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酸楚的情绪。 我一想到晚上天空里五彩缤纷的礼花,而手里只有黑白胶卷,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这时警卫局的人也来城楼[ChengLou],见我就说:“今晚上毛主席[ZhuXi]、林副主席[ZhuXi]都要来看焰火。就你一个摄影记者到前台。” “我知道。”主席[ZhuXi]一出场,别的摄影记者一般不能随便到跟前,这早已是一条大家都知道的不成文的规矩。 “林副主席[ZhuXi]身体不好,上午才参加活动的,晚上还能来吗?”我心里琢磨着,似乎有种预感,林彪[LinBiao]会不会不来? 去年8月,林彪[LinBiao]从庐山回北京后,好像精神状态不佳,几乎都在北戴河养病。我们工作人员私下里悄悄嘀咕,说林彪[LinBiao]其实没什么病,主要是和主席[ZhuXi]闹意见。主席[ZhuXi]不同意设国家主席[ZhuXi],他就有情绪。干吗呀!党的副主席[ZhuXi]都拴在了老牛桩上,还急什么国家主席[ZhuXi]呀,真是的。 夜幕终于落下。夜沉沉的。 天安门广场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广场四周的建筑物穿上彩色灯装,光线像笔生动真实地勾画出人民大会堂、英雄纪念碑、历史博物馆交错重叠、跌落起伏的层次和轮廓。“战无不胜的毛泽东[MaoZeDong]思想万岁!”“全世界各民族大团结万岁!”的巨幅霓虹牌耸立在广场上,闪烁光芒。 中央领导人陆陆续续来到城楼[ChengLou]上,他们先坐在大殿的休息室里休息。不一会,毛泽东[MaoZeDong]也到了,他还是上午的灰色中山装,连帽子也是灰色的。他微笑地到屏风后面坐下休息。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被安排坐到主席[ZhuXi]的身边。 1970年10月1日,全国各大报纸上就发了一张毛主席[ZhuXi]和美国友人斯诺在城楼[ChengLou]上的合影。似乎毛泽东[MaoZeDong]更愿意和外国人在一起。 突然,门口一阵涌动,周恩来[ZhouEnLai]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大家随着他的手势,一看,哦——陈老总大大咧咧地跟着总理[ZongLi]身后走进人们惊讶的视线里。 久违了,大家好不亲切哟!关切地询问他手术后的恢复情况。老总笑哈哈地一一作了回答。后来总理[ZongLi]又将陈毅带到屏风后面见毛泽东[MaoZeDong]。 毛泽东[MaoZeDong]迅速抬起眼帘,凝目细望,咧开嘴笑了,忙站起身握住老总的手。 刚开刀不久的陈毅,一点儿也不像身患绝症的人,除比以前消瘦了些,还和以前一样精神饱满,潇洒爽朗。当主席[ZhuXi]问他身体怎样时,他用大巴掌有力地在胸口上拍了几下,“一切正常!主席[ZhuXi]。” 主席[ZhuXi]望着老诗友由衷地笑了。 总理[ZongLi]则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欣赏似地望着这对老诗友风趣地一问一答,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他在想什么?过去炮火纷飞的年代还是眼前微妙复杂的局势? 城楼[ChengLou]上,碘钨灯发出耀眼的亮光。 毛泽东[MaoZeDong]坐在中间圆桌的东首,紧挨着的是西哈努克亲王,董必武坐在西哈努克右侧……最西侧的位子怎么空着?哎,这不是林彪[LinBiao]的位子吗?这时我才发现林彪[LinBiao]还没来。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总理[ZongLi]的目光也在寻找林彪[LinBiao]。 毛泽东[MaoZeDong]略略地抬了抬头,朝对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侧过脸和西哈努克谈话,仿佛根本就没看见那座位还空着! 总理[ZongLi]不停地看表,浓浓的眉头凝了结,他派秘书去打听林彪[LinBiao]的下落。 终于,林彪[LinBiao]慢条斯理地走进大家焦急万分的视线里。 5月的天,他披着一件军呢大衣,皱着眉,一脸枯黄的样子,从我身边擦过时,卷过一股浓浓的怪味。我早就听说他患病用吗啡上瘾,要经常使用才能保持身体状况。可能味道就是药味。后来听知情人说,那天晚上,林彪[LinBiao]要注射吗啡,不想去城楼[ChengLou],是总理[ZongLi]电话再三请他出席晚上的活动,他才不得不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冷僻地落座后,一句话没说。和近在咫尺的毛泽东[MaoZeDong]没有[MeiYou]握手,没有[MeiYou]说话,甚至没有[MeiYou]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着焦黄的脸……微妙拍摄一般要等正副统帅交谈时才开始。 拍电影的人还在对着毛泽东[MaoZeDong]的方向调试镜头。不知怎的,我被眼前的瞬间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立在董必武的侧面,拍了一张主桌的全景。再看看,人物表情特别是林彪[LinBiao]的表情没有[MeiYou]进入我们所需要的欢乐情绪,只好放下相机,慢慢地踱到旁边,再回首……啊!我僵住了,浑身的血一下子沉到了脚后跟——林彪[LinBiao]不在了! 大惊失色后,我又感到自己非常可笑,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质?好像非要证实自己的预感似的。林彪[LinBiao]能到哪儿呢?还不是去卫生间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林彪[LinBiao]还没出现。我开始着急起来,会不会林彪[LinBiao]走了?想到这,我心里惶惶的,希望不是这样。因为拍摄还没开始,林彪[LinBiao]怎能就不在了呢?我们拿什么见明天的报纸?直到这时,我还没有[MeiYou]意识到我那个鬼使神差的“瞬间”已成为今晚绝无仅有的独家新闻,仍不失信心地望着卫生间的方向,以为林彪[LinBiao]还会出现在我的镜头里。 这时,人们目光开始注意主桌上醒目的空座位,大家似乎在猜测,我心里滚过一阵阵的不安和惊恐,林彪[LinBiao]究竟上哪儿去啦?他怎么可以当着主席[ZhuXi]的面不辞而别,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简直无法想像“一贯紧跟,无限忠于”的林彪[LinBiao]怎么会做出今天这令人费解的举动来。 人们中间要说最着急的是周恩来[ZhouEnLai],他目光频频望向那个空座位,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想说什么,又没有[MeiYou]说出来,只是将警卫员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警卫员飞快地跑向城楼[ChengLou]大厅……毛泽东[MaoZeDong]不动声色,和西哈努克亲王继续谈话。 “嘭——哗”,第一束礼花腾空而炸。 城楼[ChengLou]上的人们忘记了那张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空座位,目光刷地被礼花拽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幕上。 毛泽东[MaoZeDong]的头由右侧扭向左侧,目光扫过对面的空座位,没有[MeiYou]停留,没有[MeiYou]疑问,没有[MeiYou]寻究……是否以为那空位子就应该空着? 警卫员一溜小跑到总理[ZongLi]跟前,总理[ZongLi]的浓眉疙瘩打得更紧,神色非同寻常地严峻。我一见,心里暗暗叫到:不好!连忙跑去问林彪[LinBiao]哪儿去了。林彪[LinBiao]早就回家了!我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为什么要先走?为什么不跟主席[ZhuXi]和总理[ZongLi]讲一声? “我们也不知道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背脊上直冒冷汗。 拍摄电影、电视的记者还在茫然地四下里张望,等林彪[LinBiao]来了好开机拍摄。这可糟了!他们手里还空空的,明天晚上电视不就都砸了吗?我又想起我的相机里那张毫无把握的照片[ZhaoPian],心里更加地着急。电影、电视、报纸……唉!史无前例的窝囊,窝囊透了! 我茫然地回到主桌旁,毛泽东[MaoZeDong]望着绚丽多彩的天幕,微微张着嘴,露出亲切和善还带有童趣的笑容,眼前变化无穷的画面,使他忘记烦恼,愉快地沉浸在色泽、光束、跳跃的遐想中。 闪烁的光束投在空落的椅子上,那样地剜目! 毛泽东[MaoZeDong]对林彪[LinBiao]的不辞而别,表示了毫无介意的大度。 “身体不好,先回去了。”西哈努克和董必武询问了几句,一听,也就释然了。 这是对林彪[LinBiao]突然离去最好的解释。否则人们无法理解林彪[LinBiao]的奇怪行为。 当时城楼[ChengLou]上还有大报的文字记者,他们听到林彪[LinBiao]回去了,不再来城楼[ChengLou]的消息,个个惊恐地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一切还没有[MeiYou]开始,就这样结束了?记者围着大殿的圆柱,雪亮的灯光下,由于惊诧、惶恐、愤然,他们的汗颜由苍白向通红变化。 “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吗?党的副主席[ZhuXi]怎么能这样随便,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我们还没有[MeiYou]开机子,他的座位就空了,这片子怎么拍?” “林彪[LinBiao]今天是怎么了,他来的时候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最多只坐了几分钟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真让人想不到,太意外了!我们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MeiYou]。早知道这样,他一来我们就拍。” “他不辞而别,肯定是赌气。” 敏感、胆大、刨根问底是记者要命的职业习惯。马上就有人问:“和谁赌气?和谁?” “还不是和主席[ZhuXi]呗!” “嘘——”立即有人制止嘴上没门槛的记者。 我不由得望了望手里的相机,里面装着毛泽东[MaoZeDong]和林彪[LinBiao]惟一同桌的照片[ZhaoPian],或许能填补这个惊诧的空位,从而挽救今天晚上这离奇事情给老百姓“意识空间”带来的不良影响。 礼花仍在不断地“噌噌”地往天上蹿,漆黑的天幕犹如坚硬无比的钢板,一撞上去,礼花就粉身碎骨,飞散着自己多姿多色的肢体。 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天安门城楼[ChengLou]……大地仿佛置身在瞬息万变的彩色光环中。 夜色多华丽! 毛泽东[MaoZeDong]忘情地瞅着一个又一个轰然而炸的巨大“花朵”……周恩来[ZhouEnLai]却烦躁不安,不时地望望这边的空位子……我也受了影响似的,一边拍摄照片[ZhaoPian],一边担惊受怕望着空落许久的椅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担惊受怕,就好像看别人争吵,争吵的人并不害怕而在一边看的人却在担惊受怕。 在礼花和礼花相衔接的霎时,我突然发现天空怎么这样漆黑幽深,没有[MeiYou]月亮,没有[MeiYou]星辰,没有[MeiYou]一点亮点,我可从没有[MeiYou]觉得天空有这么黑,像泼洒了一整版的浓墨! 大概这是对比、反差、光激引起的视觉效果吧! 周恩来[ZhouEnLai]用心良苦,努力维护党中央在全国人民面前的团结的形象,想法弥补正副统帅之间显而易见的裂痕,他向新闻负责人发了少有的大火。 终于,礼花结束了她千折百回的变化和重复。 月亮、星辰渐渐地从浓墨底层浮了出来,铺在大海般的天幕上。我又寻回了我所熟悉的星光月色,心灵的震动和害怕似乎平淡了许多。 “老杜。” 我又一震,是总理[ZongLi]叫我。我原地转了个圈,也找不着他在哪儿叫我。 “老杜,你过来!” 在哪儿?眼前尽是穿梭不停的人影,好容易透过人影缝看见总理[ZongLi]在大殿前的柱子旁叫我。 他着急地朝我招手,“过来过来,快点。” 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我嘴上叽叽咕咕,脚却大步地跨了过去。 “毛主席[ZhuXi]和林副主席[ZhuXi]在一起的照片[ZhaoPian]你拍摄了没有[MeiYou]?”总理[ZongLi]劈头就问。 “啊呀,我哪儿知道他坐几分钟就走?来不及……” “我问你照了没有[MeiYou]?” “啊……照了,就照了一张。” “电影电视呢?” 我刚想说没有[MeiYou],见总理[ZongLi]着急的样子,话到嘴边变成了“不知道!” 周恩来[ZhouEnLai]思索片刻,说:“老杜,你去把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叫来,都叫来!” 我见总理[ZongLi]神色严峻,不敢多问,拔腿就朝外走。 我在大平台上东寻西找找到了七八个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有几个是军管会的。他们随我走进休息室,总理[ZongLi]立即站起身,迎面走了过来。我悄悄地擦着总理[ZongLi]背后,隐到旁边的屏风后面。当时见总理[ZongLi]气恼的样子,心里发虚,就萌生了个小小的“计策”:先躲在总理[ZongLi]的身后,如果他点到我的名,我可以立即投入他的视线中,如果不点我的名,他又可以不看到我。 我在屏风后面听到总理[ZongLi]一个个挨着点名,心怦怦差点从嘴巴里蹦出来,好像下一个就会点我的名似的。最后他没有[MeiYou]点我的名字。是忘了还是没叫我? “电影拍摄到主席[ZhuXi]和林副主席[ZhuXi]一起的镜头吗?” “没有[MeiYou]……”回答声音很小。 “那么电视呢?” “没来得及拍,林……” “没有[MeiYou]拍到,对不对?” 周恩来[ZhouEnLai]讲话不像毛泽东[MaoZeDong]爱讲反话。他讲话一是一,二是二,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林副主席[ZhuXi]身体不好,这,大家是知道的。上午他参加了活动,晚上讲身体不好不能来。我亲自请他参加晚上的活动,这样的活动面对人民群众,面对全国的观众。最后他来了。你们是新闻宣传的负责人,你们记者手里拿着摄影机,拍呀!可为什么不拍摄呢?” 不知谁这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想等主席[ZhuXi]和副主席[ZhuXi]讲话的镜头。” 总理[ZongLi]火了,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舞了个弧形。“林副主席[ZhuXi]来了没有[MeiYou]?他毕竟还坐了一会。你们都看见的,你们等什么,等他们讲话?什么时候新闻拍摄规定要等领导人讲话才能开机?你们就是老框框。坐在一起就应当开机拍摄,记者就是要眼快手快,会抢拍。新闻就是时间,新闻等得来吗?” 痛失良机的记者和失职的“头头”们一声不吭,后悔地用鞋尖在厚厚的地毯上碾着坑,在自己的裤缝上摩挲出皱褶。 ……屏气凝吸中似乎连出气的声音都能听到。此时的沉默需要有特别的承受力! 我跟总理[ZongLi]这么多年,头遭见他发这么大火。吓得窝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周恩来[ZhouEnLai]沉重地叹了口气,口气也缓了些:“人民希望党中央团结,国家安定。毛主席[ZhuXi]和林副主席[ZhuXi]在城楼[ChengLou]上和首都人民一同欢度节日的夜晚,这是多么重要的宣传主题,这是安定人心的大事情啊!组织指挥新闻宣传的领导要充分重视。如果人民问,城楼[ChengLou]上观看焰火,怎么没有[MeiYou]林副主席[ZhuXi]啊?你们回答说林副主席[ZhuXi]只来了几分钟。行吗?党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形象靠你们宣传,不是靠解释。” 这时总理[ZongLi]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前排的新闻宣传的负责人的身上。 “是!总理[ZongLi],我们回去一定要好好整顿记者队伍,从思想上找原因。以此为戒,杜绝类似事情发生。” “对,要好好从思想上查一查,还有没有[MeiYou]政治头脑?有没有[MeiYou]工作职责?” “是的,总理[ZongLi]。” 周恩来[ZhouEnLai]双手抱胸,来回踱了几步。他扬起疲惫的脸,嗓音有点嘶哑,清咳了一声:“今天的活动有些特殊,有难度。这一点我清楚。但同志们都是有经验的新闻工作者,要想到随时会出现意外情况,有应付各种变化的思想准备,不能老想办现成事吃现成饭。今天你们不要怪我对你们严厉,严厉一点有好处!你们回去总结经验教训,下不为例!” 总理[ZongLi]一字一顿说完最后四个字,戛然而止。 大家垂着头散开去。我也轻轻地从屏风后面出来,随着人群往外走。 “老杜,你等一下。” 我的天,心里一哆嗦:总理[ZongLi]发现我了! “你快去冲洗照片[ZhaoPian],一个小时内送来,西花厅。” “嗳!”我松了口气,旋即走进深沉的夜色里。 一路上,我为机子里的照片[ZhaoPian]祷告,千万千万要成功啊! 暗房里,红色灯光中,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相纸在透明显影药水里,一点一点地显影,深色的淡色的在水中快速变化。我喜出望外地将显影好的照片[ZhaoPian]浸在定影水里,细细观看,此时我终于可以吐出一口气了—— 说实话,这张照片[ZhaoPian]作为资料照片[ZhaoPian]或许比当作新闻照片[ZhaoPian]用更为合适些。 ——毛泽东[MaoZeDong]侧着脸,凝神在听西哈努克亲王讲话,显而易见,他沉着脸不太愉快。 ——林彪[LinBiao]裹着呢大衣,像农民那样双手操在袖筒里,他躬着背,也侧着脸和董必武交谈,那脸上说不清是愁容还是病容。 照片[ZhaoPian]上面人物的情绪痕迹太明显,取景的角度也有点偏……可仅此一张,不用它又用哪张呢? 别无选择! 车灯又一次划破夜幕,在宁静的马路上疾驶。沙沙……偶尔一个颠簸,我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困倦迅速席卷全身……渐渐地我走进另一个世界。 “醒醒,醒醒,杜主任。”司机把我从梦中推醒。 下了车,双脚像踩在棉絮上,走了几步才完全清醒过来,一看,已站在西花厅的院子里。走到后院,总理[ZongLi]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总理[ZongLi]没有[MeiYou]发觉我,正埋头在比头顶还高的一叠文件里。我唤了一声,总理[ZongLi]才停下笔,手扬了扬叫我坐,我没坐,把照片[ZhaoPian]交给他,不想多占用他宝贵的时间。 他戴着老花镜,逐一审看照片[ZhaoPian],看到毛主席[ZhuXi]和林彪[LinBiao]的照片[ZhaoPian],问:“就这一张?” “嗯。” “就这一张呵,就这一张。”总理[ZongLi]捏着照片[ZhaoPian]的一角,一手支撑下巴,凝眉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这张照片[ZhaoPian]能不能在电影电视上用? 我不好回答,因为我并不满意这张照片[ZhaoPian]的人物效果。 最后总理[ZongLi]说:“电视电影就用这张照片[ZhaoPian],你去办一下。” 我离去时,总理[ZongLi]又将自己埋进了“文件大山”里。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 5月2日,报纸出来了,仅此一张的照片[ZhaoPian]登在头版头条,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压着:“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ZhuXi]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ZhuXi]同柬埔寨国家元首、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主席[ZhuXi]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在天安门城楼[ChengLou]上一起观看焰火”。 我拿着密密麻麻堆满革命词汇的报纸,心里却空荡荡的。脑海里老是出现那张空着的椅子…… 当晚,这张照片[ZhaoPian]也定格在电视新闻里,谁也没有[MeiYou]发现这只是一张瞬间的照片[ZhaoPi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