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智先导的民权[MinQuan]路径 就黄遵宪而言,他之赞同中国[ZhongGuo]学英不学美,更有其个人的特殊经历,那就是他拥有出使日、美、英和新加坡的外交生涯。黄1877年秋至1882年春出任大清国驻日公使参赞,时间有四年多。1882年调美国旧金山任总领事,至1885年秋卸任,时间又是三年多。1890年元月至1891年8月随薛福成出使英伦,后离英又转任新加坡总领事至1894年。十多年的外交经历极大地丰富了黄遵宪的政治眼界,使得他在中国[ZhongGuo]走什么路的问题获有个人直接经验上的发言权。 1902年5月的信中,针对梁任公民权[MinQuan]革命[GeMing]的激情,黄以自己的精神演变为梁现身说法:“仆初抵日本,……明治十二三年时,民权[MinQuan]之说极盛,初闻颇惊怪。既而取卢梭、孟德斯鸠之说读之,心志为之一变,以谓太平世必在民主。然无一人可与言也。及游美洲,见其官吏之贪诈,政治之浊秽,工党之横肆,每举总统,则两党力争,大几酿乱,小亦行刺,则又爽然自失。以为文明大国如此,况民智未开者乎。又历三四年,复往英伦,乃以为政体当法英……”这种由美而英亦即由民主而君民共主的思想转向,黄遵宪拳拳苦心,一再析与任公听。 这是[ZheShi]1904年7月初的信:“……既留美三载,乃知共和政体万不可施于今日之吾国。自是以往,守渐进主义,以立宪[LiXian]为归宿,至于今未改。”至于“近年以来,民权[MinQuan]自由之说,遍海内外,其势长驱直进,不可遏止,而或唱革命[GeMing],或称类族,或主分治,亦嚣嚣然盈于耳矣。而仆仍欲奉王权以开民智,分官权以保民生,及其成功则君权民权[MinQuan]两得其平。仆终守此说不变,未知公之意以为然否”。 在民权[MinQuan]开启的时代,还主张保留君权,是黄遵宪不开化吗?非也,这是[ZheShi]一种基于现实考量的政治智慧。 用民权[MinQuan]推翻君权,是法国大革命[GeMing]的道路,它所导致的几十年的社会震荡,为晚清士绅所不取。法国和英国[YingGuo]一样,也是君主[JunZhu]国度,本应学英,但却法美,结果酿成大乱。在黄、康、梁那批士绅眼里,它是传统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型的反面之例。因此,黄遵宪在1902年11月给梁启超的信中表示:“公之所唱民权[MinQuan]自由之说,皆是也。公言中国[ZhongGuo]政体,征之前此之历史,考之今日之程度,必以英吉利为师,是我辈所见略同也……中国[ZhongGuo]之进步必先以民族主义,继以立宪[LiXian]政体,可断言也。” 这里的民族主义或国族主义不能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望文生义,它所对应的概念不是我们今天的个人主义,而是传统专制框架中的皇族主义。从皇族主义到民族主义,即建立现代形态的民族国家,其要义在于建构立宪[LiXian]政体,用以限制皇权。在这个意义上,黄遵宪颇担忧梁启超一度鼓吹“革”字当头的破坏主义,认为在民智未开的情况下,以革命[GeMing]取代改良,受害的还是民众。因此在该信中,他委婉地表示:“然读至冒险进取破坏主义,窃以为中国[ZhongGuo]之民,不可无此理想,然未可见诸行事。……以如此无权利思想、无政治思想、无国家思想之民而率之以冒险进取,耸之以破坏主义,譬之八九岁幼童授以利刃,其不至于引刀自戕者几希。” 从这个比喻可以看出,在黄遵宪那里,民智先于民权[MinQuan],这是[ZheShi]一个过程:“仆以为由蛮野而文明,世界之进步,必积渐而至,实不能躐等而进,一蹴而几也。”紧接着黄遵宪例举两三年前刚发生过的义和拳乱,所谓“神拳之神,义民之义,火教堂,戮教民,攻使馆之愚,其肇祸也如此”。黄的疑问是“以如此之民,能用之行革命[GeMing]、类族、分治乎”?这里类族即民族,分治即自治(黄遵宪也许不知道,愚昧无以自治,但革命[GeMing]就要利用愚昧)。 为避革命[GeMing],黄的策略是“尊王权以导民权[MinQuan],以为其势较顺,其事稍易”。(同上信)清末[QingMo]时代,只要不革君主[JunZhu]的命,传播西方知识或学说,都在政府不管之列。那个时代有着令后人甚至今人难以想象的自由。如果不在这种自由的条件下重教开智,让民众识字,培育民间自治能力;那么,即使通过革命[GeMing]夺得政权,民众也不会用;何况政权可能落入专门代表民众也利用民众的野心力量手里。 和革命[GeMing]党不同,清末[QingMo]最后一代士绅殊不赞成以革命[GeMing]获民权[MinQuan],而是主张开民智以导民权[MinQuan]。这是[ZheShi]一种稳健的政治理性。因此,对当时革命[GeMing]党一味在学堂鼓动风潮,黄遵宪在给任公的信中流露出不满:“仆所最不谓然者,于学堂中唱革命[GeMing]耳。此造就人才之地,非鼓舞民气之所。”民气易鼓,但民智难开。若民智未开而民气却鼓荡起来,那注定是历史的劫难。 “二十世纪之中国[ZhongGuo],必改而为立宪[LiXian]政体。”这是[ZheShi]黄遵宪的断言,信心满满。果然,1905年黄遵宪逝世之后,清末[QingMo]从民间到朝廷,都卷入到立宪[LiXian]运动中来,其潮头势不可挡。以致我们如果可以评估20世纪中国[ZhongGuo]立宪[LiXian]史,清末[QingMo]这十来年比之其后,是世纪立宪[LiXian]仅有的“黄金十年”。但,历史无常,这十年以君主[JunZhu]立宪[LiXian]始,竟以共和革命[GeMing]终。于是,共和革命[GeMing]开启了一个动荡不已的世纪;立宪[LiXian]却成了一道不断推迟完成的作业,直到今天。 附:黄遵宪逝去之后,梁任公为其撰“嘉应黄先生墓志铭”,读来动容,不妨恭录于此:“某以稚龄,得侍先生。惟道惟义,以诲以教。获罪而后,交亲相弃,亦惟先生咻噢振厉,拳拳恳恳,有同畴昔。先生卒前之一岁,诒书某曰:国中知君者无若我,知我者无若君。” 作者为南京晓庄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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