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心一坚决不同意离婚时,吴宓曾毋视她坚守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感情,异想天开地暗示她可否效法娥皇、女英的故事。陈虽柔顺,但这种无理要求超越了她的道德感情底线,理直气壮地拒绝了他。离婚后,吴宓以自由之身开始了他七年苦追毛彦文的经历,为她创作了数百首情诗,五本日记[RiJi],并在《空轩诗话》中坦白:“余生平所遇之女子[NvZi],理想中最完善、最崇拜者,为异国仙姝(美国格布士女士),而实际上,余爱之既深且久者,则为海伦(毛彦文英文名)。”毛彦文开始是干脆、坚决地拒绝他,而且反对他和陈心一离婚。他竟又不自量地(也可说是傻里傻气地)向思想志趣远新于、高于陈心一的毛提出了同样的无理要求,难怪他遭到毛的气愤和斥责。不过,吴宓此时已堕入爱河而不能自救,他仍然一面死死纠缠着毛彦文,并以其学生张荫麟等人名义暗中资助她留学费用;一面又追求另一女子[NvZi],并多次在日记[RiJi]中分析、比较她们的长短。后来,经过吴宓长期的追求(或者说蛮缠),随着毛的年龄渐近30,感情之事几经蹉跎,而吴的名望、地位日高,他的热诚、善良、正义感等优点有时也打动了毛,使毛的思想感情慢慢起了微妙的变化,逐渐接受了他。以常情而论,这正是高唱“婚姻应以爱情为基础”的吴宓,抓紧机会和毛彦文结婚[JieHun]的良辰吉日了。但事情却又出人意外,吴宓当时[DangShi]并没有珍视这种长期苦苦追求到的爱情。1930年9月12日,他赴欧洲访学、进修。1931年1月,他会见了英国当时[DangShi]已负盛名、后来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并成为当代世界最伟大诗人同时也是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的艾略特(Thomas S.Eliot),两人一同散步、会餐,并大谈共同敬爱的美国新人文主义大师白璧德。艾略特还为他介绍了一批英、法文化名人,提高了他的身价。此后,他先在英国牛津大学,后在法国巴黎大学进修,婚姻恋爱[LianAi]观日益欧化,心猿意马,而且自抬身价,认为[RenWei]自己[ZiJi]恋爱[LianAi]本钱更足。加之,他当时[DangShi]与身边两位留法美国女学生H(Harriet Gibbs)和M(Mering)打得火热,并携H游览意大利各地,日记[RiJi]中记载:“宓斜仰,而Harriet依宓身,首枕宓右胸,宓以两臂拥Harriet肩头,觉死于此亦乐。”他俩还一同计划赴美,后因H与前男友重逢才未能如愿。另外,他又和远在北平的泰国华侨留学生陈仰贤女士通信示爱。在此情景下,他对毛彦文态度产生了剧变。首先,他可能是想到毛是个有追求、有个性、交游颇广、热心于政治和社会公益事业,并且拥护新文化运动的新潮女性,而自己[ZiJi]则拘谨守旧,并且坚决反对新文化运动,担心婚后是否能和谐相处。于是,1930—1931年间,他连续写信、拍电报给毛,威逼她放弃美国学业,赶往欧洲结婚[JieHun],否则分手。在毛未按他要求行动时,有一天他在日记[RiJi]中甚至写道:“我不爱彦,决不与彦结婚[JieHun],且彦来欧有妨我对H(即Harriet)之爱之进行;回国后,既可与(陈仰)贤晤谈,亦可广为物色选择合意之女子[NvZi],故尤不欲此时将我自由之身为彦拘束。”(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RiJi]》,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册,第289页。) 1931年夏,毛彦文获得密歇根大学硕士学位后赶往欧洲,在巴黎与吴宓相会,准备和他结婚[JieHun]。但是,吴宓却将结婚[JieHun]改为订婚。毛彦文受此委屈,不禁泪下。吴在日记[RiJi]中写道:“是晚彦虽哭泣,毫不足以动我心,徒使宓对彦憎厌,而更悔此前知人不明,用情失地耳!”据说,那晚因大雨之故,两人不得不留在旅馆中同卧一床。孤男寡女,恋爱[LianAi]中人,吴宓却声称自己[ZiJi]要恪守礼义,不欺暗室,决不做始乱终弃的张君瑞,而要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两人和衣而眠,直至天亮。我真不知道这时吴宓究竟是迂呆,还是[HuaiShi]真不爱毛彦文,还是[HuaiShi]更爱着其他女子[NvZi]! 吴宓拒与毛彦文结婚[JieHun]后,一人继续在欧洲旅游,途中又爱过一个德国女子[NvZi]诺伊伯(Neuber)。9月回国前,两人达成谅解,4个月后在青岛结婚[JieHun],但留有尾巴:届时如别有所爱,或宁愿独身,那就取消婚礼。回国后,吴宓回清华,毛彦文任教于上海复旦大学。两年间,毛彦文一方面有所矜持,使吴宓烦恼,“奉劝世人莫恋爱[LianAi],此事无利有百害”;另一方面又总在等着吴宓娶她。但是,吴宓却不断地爱上别的女子[NvZi],往往同时爱好几位,并将爱的感受写进日记[RiJi],甚至说给毛彦文听。1933年8月,吴宓再次南下,首先到杭州向卢葆华女士求爱,有诗唱和。但因卢只同意结为兄妹,乃转赴上海晤毛彦文。8月22日晚,吴宓有《蝶恋花》词记其事:“世事不随人意逗,五载能迟,一夕翻嫌骤。佳会浓欢天所授,碧窗绣枕凉初透。君障面纱吾拂袖,划地为沟,去去休回首。寂寞余生长自疚,水流花谢机难又。”婚姻的事,仍无结果。毛觉吴太花心,也唱起高调来,说是自己[ZiJi]准备做老姑娘,抱养个女儿以承欢。吴宓不理解毛的潜台词,以为毛仍在等他,还是[HuaiShi]以潇洒的新派作家和风流的旧派文人难以比拟的疯狂,制造着多角恋爱[LianAi]的故事。毛彦文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于是在1935年2月9日在上海和66岁的前国务总理熊希龄结了婚,时年33岁。天真的(或傻瓜)吴宓从来没想到毛彦文会走这步棋,在接到毛邀请他参加婚礼的电报后,他既感到被遗弃,又深觉自疚,长时间弄不清自己[ZiJi]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是负心汉呢,还是[HuaiShi]被负情的痴心汉?不过无论如何,他不能无动于衷,乃赋诗二首以自解。一曰:“渐能至理窥人天,离合悲欢各有缘。侍女吹笙引凤去,花开花落自年年。”另一曰:“殉道殉情对帝天,深心微笑了尘缘。闭门我自编诗话,梅蕊空轩似去年。”自解诗是写了,但吴宓并不能“花开花落自年年”,“深心微笑了尘缘”。他毕竟长期真心爱过毛彦文,一旦失去,更觉珍贵。毛婚后,特别是1937年12月熊希龄逝世后,他又死死地纠缠着毛彦文,千方百计地乞求毛和他重归于好,但毛深知他花心难改,坚决不予理会。我认为[RenWei]毛彦文的这种决断是正确的,因为他在纠缠毛的同时,仍在积极地进行多角恋爱[LianAi]。人们看他当时[DangShi]的日记[RiJi],常常发现他在一天之内和几个恋爱[LianAi]对象周旋。所以,即使毛答应和他重归于好,结果也很可能是不欢而散。 吴宓一生总在追求女性,几乎可以说是随时随地用情,并且为此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但是,直到1953年6月他近60岁时才第二次结婚[JieHun]。他的继室名叫邹兰芳,是他兼任教授的重庆大学法律系的学生。她因父亲被划为地主,家境困苦,身受歧视,吴宓同情她、追求她,她崇拜、投靠吴宓。两相需要,也是人之常情。但天不假年,1956年她即病逝。吴宓对她还是[HuaiShi]很怀念的。他在她住过、睡过的一间空房的单人床靠着的墙上,贴了一张淡绿色土纸,恭恭正正地写上“兰室”二字。他每每散步时,总要久久凝望着远方她的墓地。他用餐时,总为她留一空位,摆设着碗筷。甚至看电影时,也多买一张票,为她在身旁留一空位。然而,令人感到矛盾的是,他在和好友姚文青谈到邹兰芳时却又说:“非宓负初衷(他曾为追不到毛彦文说过决不再结婚[JieHun]),实此女强我,不得已而为之。以论此女学识,则英文不懂,中文不通;以论容貌(即探怀出半身小照示余曰),不过如此。”姚文青:《挚友吴宓先生轶事》,《回忆吴宓先生》,第43页。你看这个吴宓,既然你这样怀念邹兰芳,为什么在好友前又这样损她、诽谤她呢?你和她结婚[JieHun],究竟是基于爱情,还仅仅是由于老年孤独要找个性伴侣呢? 从以上简述的吴宓一生的婚恋史看,有理由认为[RenWei],吴宓绝不是好恋人、好丈夫,而是一个不合格的恋人、不合格的丈夫。 以上所述,就是我所知道的吴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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