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文史参考》第14期 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因对斯大林的不敬而劳改[LaoGai]八年,因处女作获赫鲁晓夫亲自批示发表而声名鹊起,又因诺贝尔文学[WenXue]奖而流亡国外20年,晚年回国后还因对叶利钦批判和对普京的赞誉而饱受非议…… 他的一生宠辱不惊,无论被推崇还是被鞭笞,无论是鲜花美酒还是苦役禁闭,他总是安之若素,永远只为“正义”说话,挥舞着“战笔”,为国家的前途开出“良方”。 他就是伟大的俄罗斯[ELuoSi]作家[ZuoJia],诺贝尔文学[WenXue]奖得主——亚·伊·索尔[SuoEr]仁尼琴。 在他去世两年后,江苏文艺出版社于近日推出了其长篇巨著《红轮》的中译本,这部书一共20卷,本次出版的第1卷共3册就已达100万字。这是俄罗斯[ELuoSi]的“史记”,涵盖了这个民族历史长河中的许多重大事件。而巨著作者的一生也是一部情节曲折的大书,一条流淌不息的苦难之河。 丧父阴影与作家[ZuoJia]梦想 1918年12月11日,亚·伊·索尔[SuoEr]仁尼琴在北高加索的疗养胜地——基斯洛沃茨克出生了。他的母亲塔伊西娅正经历着丧夫得子的大悲与大喜。怀抱刚出世的儿子,她来不及为小生命祈祷,只盼望时间倒流,能与丈夫多享受几天婚姻的甜蜜。 1915年前后,塔伊西娅与丈夫伊萨基求学于莫斯科,并在那里相识。伊萨基来自北高加索,是一名信奉东正教的俄罗斯[ELuoSi]农民;塔伊西娅出身乌克兰,是当时库巴尼地区最富有的农庄主的女儿。婚姻生活[ShengHuo]刚刚稳定,“一战”征兵,伊萨基应征入伍,在德国战场上担任沙俄军队的炮兵军官,战争结束后,他很快回到妻子身边。丈夫平安归来,塔伊西娅满心欢喜,很快,她有了身孕。夫妻二人在喜悦中共同等待着“爱情结晶”的诞生。不料,1918年6月15日那天,伊萨基外出打猎时,不幸中枪身亡,塔伊西娅在丧夫的悲痛中生下了索尔[SuoEr]仁尼琴,可怜的萨沙(索尔[SuoEr]仁尼琴的小名)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 在萨沙6岁那年,背负着沉重的生活[ShengHuo]压力,母子二人迁居顿河河畔的罗斯托夫市。萨沙靠母亲做打字员的微薄收入,入校学习。他们的生活[ShengHuo]穷困潦倒,从来没有[MeiYou]吃过一天饱饭。无论鞋子和衣服多么破旧、布满污渍,他们还是不得不穿两年以上才能更换。他们没有[MeiYou]资格享受共产党政府分配的住房,只能租赁高价、没有[MeiYou]水源和暖气的狭小的房间。为了减轻母亲的一点负担,萨沙尝试了各种维持生计的苦力活,推运工、砌石工、油漆工、木工…… 丧父的阴影深深笼罩着童年索尔[SuoEr]仁尼琴的内心,他不断寻找着父亲的身影,坚持父亲生前的信仰。在初入学校时,依然信仰东正教,他拒绝加入少先队。但是,经过几年校园环境的熏陶,加之同龄人的嘲笑和施压,他还是渐渐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加入了共青团。 在学校里,索尔[SuoEr]仁尼琴是个活跃分子,他担任班长,爱好足球,又为电影和戏剧痴狂,对知识的追求更是如饥似渴。进入高年级后,索尔[SuoEr]仁尼琴被文学[WenXue]深深吸引,他通读完列夫·托尔斯泰的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开始写些随笔、诗歌,甚至构思小说[XiaoShuo],憧憬着成为一名作家[ZuoJia]。 然而,大学的专业选择并未如愿,1936年,索尔[SuoEr]仁尼琴进入了罗斯托夫大学数理系。一方面,考虑到为了他而未改嫁、身体每况愈下的母亲,他没有[MeiYou]报考外地的院校,但是罗斯托夫大学没有[MeiYou]文学[WenXue]专业,他就根据自己的第二兴趣选择了数理系。另一方面,文学[WenXue]专业被称为贵族专业,巨额的花费和政治上的风险,令索尔[SuoEr]仁尼琴不得不做了更安全的选择。即使这样,机械的数字和公式还是无法将他从文学[WenXue]的海洋中拉回。他顶着理工科繁重的学业负担,参加了莫斯科文史哲学院函授班,开始在文学[WenXue]领域崭露头角。 此时,经朋友介绍,他结识了未来的妻子——年轻、漂亮、学化学的纳塔利亚·列舍托夫斯卡娅。索尔[SuoEr]仁尼琴生性古怪,与女友约会的方式也十分离奇。他的时间观念很强,如果纳塔利亚比约定时间提前赶到,正在学习的萨沙会不留情面地将她晾在一边。交谈时,索尔[SuoEr]仁尼琴也很唐突,直言告诉女友,不喜欢结婚生小孩儿,因为他担心婚姻会干扰他的文学[WenXue]计划。 1940年4月,索尔[SuoEr]仁尼琴和纳塔利亚在罗斯托夫市婚姻登记部门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由于囊中羞涩,加之学业计划紧张,他们没有[MeiYou]进入教堂,也没有[MeiYou]透露结婚的消息,双方的家人均未到场为这对新人祝福。 “你被捕了!” 1941年6月,当德国人的装甲部队闪电般攻入苏联时,索尔[SuoEr]仁尼琴刚刚结束大学学业。他毫不犹豫,应征入伍。在部队中,他继承“父业”,曾任炮兵连长并两次立功受奖。 然而经过战争的洗礼,索尔[SuoEr]仁尼琴对统治当局的看法由认同转为反叛。早在战前,他就是个敏锐的观察者,对20世纪30年代国内政治大清洗十分反感,认为对所谓“人民敌人”的公开审判极不正常。对统治当局的不满无从发泄,他就写在给中学同学维凯特维奇的信中。为了不被人抓到证据,索尔[SuoEr]仁尼琴在信中称斯大林是“八字须人”,还批评了当时国内的腐败问题。 1945年,秘密警察破译了索尔[SuoEr]仁尼琴在信中对领导者的不敬言辞,上报了统治当局。根据苏联刑事法典第10节的第58条,索尔[SuoEr]仁尼琴被定罪——“含有呼吁推翻、破坏或削弱苏维埃政权的宣传或煽动,或个人的反革命行为”。苏德战争胜利前的一天,索尔[SuoEr]仁尼琴被叫到旅指挥部,先是莫名其妙被收走了手枪,接着,四只手伸向索氏,抓住他的帽徽、肩章、腰带,这时只听到一声大叫: “你被捕了!” “我?为了什么?!” 索尔[SuoEr]仁尼琴不敢相信。 “您……有个朋友在第一乌克兰方面军?” “不行,您没有[MeiYou]权利!” 不容申辩,索尔[SuoEr]仁尼琴被捕入狱,关押在集中营,接踵而来的是八年劳改[LaoGai]、继续流放。 1950年5月,索尔[SuoEr]仁尼琴与另一位名叫帕宁的在押犯人,因不合作而遭到惩罚。他们乘坐监狱的运输货车,15个人呆在原本只能呆8人的无窗、不透气的车厢里,穿过西伯利亚,来到哈萨克斯坦北部边远的劳改[LaoGai]营。 这里每日的劳动艰苦而残酷。在雨水、泥浆或刺骨的寒风中步行至工地,一天两次接受搜身。犯人在这里没有[MeiYou]名字,只有编号。号码缝在胸前、帽子和裤腿上。犯人每月休息三天,早上和晚上排队等来的只是一块500克的黑面包和飘着一两片烂菜叶的稀汤,如此恶劣的生存条件使大批劳改[LaoGai]犯死于非命。 1952年1月,恶劣的集中营生活[ShengHuo]使索尔[SuoEr]仁尼琴的右侧腹股沟中长了肿瘤。因为他身份特殊,拖了很长时间未能医治,当他在绝望中等待死神来临时,劳改[LaoGai]营医院终于决定帮他治疗,使他躲过一劫。 赫鲁晓夫亲批准其处女作发表 1956年,赫鲁晓夫对斯大林进行公开批判,政治形势发生转变,一些在押和流放“犯人”被释放,索尔[SuoEr]仁尼琴就是其中之一。他从垦荒地归来,定居梁赞市,终于有了安定的生活[ShengHuo]。他一边在一所名为基洛夫的地方中学教授数学和物理,一边从事文学[WenXue]创作。稳定踏实的生活[ShengHuo]一时让索尔[SuoEr]仁尼琴难以适应,他仿佛还生活[ShengHuo]在劳改[LaoGai]营的幻影中,感到自己的“命运之神好像正在某处游荡”,他一时还不能习惯自己独立作出决定。一个多月后,他确信眼前的安定并非梦境,开始与《新世界》杂志打交道,向编辑推荐自己的处女作品——描写劳改[LaoGai]营生活[ShengHuo]的短篇小说[XiaoShuo]《854号劳改[LaoGai]犯》。编辑安娜·萨莫依诺夫娜拿起手稿读了几句后,敏锐地嗅到小说[XiaoShuo]中异样的味道。当晚,她把手稿偷偷带回家,在夜深人静时一口气读完,她被小说[XiaoShuo]的内容深深打动了,小说[XiaoShuo]很快在几位编辑手中传阅,最后,送到《新世界》的总编——特瓦尔多夫斯基手里。作为杂志的最高领导者,这位总编兼诗人更开明,也选择了晚间阅读小说[XiaoShuo]。读完第一遍,又重读第二遍。当他深吸一口气合上手稿时,天已经亮了。 阅读手稿的那一夜,特瓦尔多夫斯基感到无比幸福。他拿着小说[XiaoShuo]跑到朋友那里,摆酒庆贺新发现,他“像一个淘金者那样狂热,激动到浑身发抖”。 51岁的特瓦尔多夫斯基召见了这位新人,他像一个贴心的朋友一样,提出了两条中肯的意见。第一,建议把短篇小说[XiaoShuo]改称为中篇小说[XiaoShuo],这样“分量更重”;第二,《854号劳改[LaoGai]犯》这个题目会影响小说[XiaoShuo]的发表。经过商议,将中篇小说[XiaoShuo]更名为《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此时,赫鲁晓夫正在揭批斯大林的错误。这为小说[XiaoShuo]的发表扫清了障碍。接过特瓦尔多夫斯基呈上的小说[XiaoShuo],赫鲁晓夫不禁眼前一亮,亲自批示小说[XiaoShuo]发表。 1962年11月,《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问世,立刻引发强烈反响。索尔[SuoEr]仁尼琴在短时间内名声大振,一炮走红。“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 小说[XiaoShuo]《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中,从清晨五点钟主人公伊凡在劳改[LaoGai]营中醒来,到熄灯后躺在床上进入梦乡,索尔[SuoEr]仁尼琴将劳改[LaoGai]营中普普通通的一日生活[ShengHuo]呈现在读者眼前。在劳改[LaoGai]营中,伊凡仔细地用白布头包着一小块攒下的面包,有了白布头的包裹,面包屑就不致掉下来。这块面包一直揣在他的两件衣服底下,带着他的体温。 伊凡对面包怀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他的吃法是细嚼慢咽,用舌头吮,“含在嘴里细细地嚼,这块又黑又潮的面包还有一股香味儿哩”。最终,伊凡在进入梦乡以前,躺在床上回忆自己这一天的生活[ShengHuo],因为有了一点点的收获而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那点收获在常人眼里看来根本是磨难!索尔[SuoEr]仁尼琴用这种乐观的笔调描摹劳改[LaoGai]营的生活[ShengHuo]。主人公在苦难的地狱中努力为自己找到天堂的感觉,令人心酸和震撼。“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索尔[SuoEr]仁尼琴不仅像圣徒一样承受了命运的一次次严峻的考验,还以深刻的思想和远见卓识、强烈的批判精神和“罪感意识”、炽烈的爱国情怀成为时代的“先知”,感召着一代代知识分子。 处女作发表后有人称赞索尔[SuoEr]仁尼琴,已经攀上了文学[WenXue]高峰,其实,好戏才刚刚开始……正当人们将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投向索尔[SuoEr]仁尼琴时,作家[ZuoJia]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1964年10月,索尔[SuoEr]仁尼琴的推崇者——赫鲁晓夫下台。江山易主,文坛也改变了“风向”。索尔[SuoEr]仁尼琴的小说[XiaoShuo]遭到公开批判。此后,他的长篇小说[XiaoShuo]《癌症楼》(另译作《癌病房》)、《第一圈》都未通过苏联当局出版许可,无奈之下均在法国发表。1968年,压缩成580页的《第一圈》英文版问世,而俄文版直至90年代才得以出版;1970年,《癌症楼》俄文版出版于巴黎。两部作品一经问世,立刻获得了国际性声誉。 小说[XiaoShuo]《癌病房》的主人公巴威尔·尼古拉耶维奇的脖子右侧突然冒出一个“可恶的肿瘤”,而且一天比一天大,不过幸好“外面还包着洁白完好的皮肤”。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灾难会降落在他这个“无忧无虑、幸福顺遂”的人头上。心中的焦虑,对现状的不满一泻而出。主人公的癌病,也是作家[ZuoJia]心中的癌患——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忧,也可视作整个国家的患处、弊病。在小说[XiaoShuo]的结尾,主人公活了,没有[MeiYou]因癌患死去,这正是作家[ZuoJia]的期望。索尔[SuoEr]仁尼琴希望医好的,不仅是人的癌病,更是国家的病患。 随后,让作家[ZuoJia]享有更高声誉的长篇小说[XiaoShuo]《古拉格群岛》完成,微缩手稿偷运出境, 1973年12月在巴黎出版。 看似一个地理名称的“古拉格”,其实是俄文缩写词(ГУЛаг)的音译,其展开可译为“劳改[LaoGai]营主管处”,即小说[XiaoShuo]中的主要描写对象。索尔[SuoEr]仁尼琴详细描述了自己在“劳改[LaoGai]营”里的服刑过程,并将“劳改[LaoGai]营”喻为“一个个与当代文明相隔绝的个体,并在苏联的土地上构成了颇具规模的集中营体系”。自1929年到斯大林逝世的1953年间,至少有1400万人被囚禁于“古拉格”,直至1960年前后才得以释放。“劳改[LaoGai]营”中的律法蹊跷,31种刑罚轮番上阵,无辜者被安上各种罪名,接受从身体到心理的“全面”摧残:一位厂长因开会时停止鼓掌而被判了十年劳改[LaoGai],一位裁缝因为把针扎在印有国家领导人照片的报纸上而被捕……“古拉格”里有强管连、强管棚、强管区、惩隔室等。什么情况下要关惩隔室?“不中长官的意,招呼打得不合规矩,没有[MeiYou]及时起床,没有[MeiYou]及时躺下,点名时迟到,走的不是那条路,穿得不合规矩,抽烟不是地方,在工棚里放多余的东西”,被“发现与女人在一起”等等,都要受到惩隔。犯人“自残”,则要关一年的惩隔室,并且不给治疗! 惩隔室有时是长满苔藓的原木箱笼,有时则是个地坑。冬天零下30度的酷寒下,惩隔室不生炉子,窗户小得可怜,被关进去的第3、6、9天才有吃的,但也只能吃二、三百克黑面包和烂菜叶汤。可想而知他们若想活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古拉格群岛》的全球销量超过3000万本,使索尔[SuoEr]仁尼琴成为唯一登上西方畅销排行榜的苏联作家[ZuoJia]。苏联的极权政治也因此遭到极大打击,这使得索氏的个人命运再度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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