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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JiaPingAo] 在贾平凹[JiaPingAo]的记忆里，父亲只落过一次泪。 文革[WenGe]的时候，当教师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开除公职被押送回村劳动改造，那一天贾平凹[JiaPingAo]正在地里干活，听人说父亲回来了，就赶紧就往家跑。父亲一见他就哭了，说：我把我娃害了，我把我娃害了! 这一幕，刻在贾平凹[JiaPingAo]的心里。时光的流逝没有丝毫冲淡这历史[LiShi]长河中平淡的一瞬，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深刻且不吐不快。44年后，终于发酵了今天64万字的长篇小说[XiaoShuo]《古炉》的写作[XieZuo]。 他把故事的镜头，拉回到山水美丽、六畜兴旺、极其闭塞贫穷的山村，借一个叫狗尿苔的丑陋、怪异、自卑、天真的孩子的眼光，看20世纪60年代那场最大的政治运动，看当大风刮来，所有的草木是怎样的摇摆和倒伏?这更是他极其用心的一部作品[ZuoPin]，修改了三稿，每一稿都是一字一句重写，写作[XieZuo]字数前后达200万字，用坏了300多支签字笔，他为此感激那300多支签字笔“它们的血是黑水，流尽了，静静地死去在那个大筐里”。 没有怨恨、没有激愤，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轨迹，在贾平凹[JiaPingAo]平静的叙述中，有缓慢的沉重感，也有荒诞的戏剧性。但是其中对于历史[LiShi]浩劫的解读，对于人性深刻的解剖，又无处不在。 读书[DuShu]报：这是一部必须让人慢下来阅读的作品[ZuoPin]。您写作[XieZuo]的时候，考虑过读者能接受吗? 贾平凹[JiaPingAo]：生活[ShengHuo]节奏快并不是都要求文学作品[ZuoPin]的节奏也快，有时恰恰相反，需要慢的东西，静的东西。所谓节奏快，是没有整段的时间去读长篇，但既然是长篇小说[XiaoShuo]，当然不可能像读散文那么方便，古人说“读书[DuShu]为福”，现在好多人是没有了读书[DuShu]的福。也许是电视连续剧看多了，可不能以看连续剧的那种习惯去读长篇小说[XiaoShuo]呀。在写作[XieZuo]过程中，我一般不考虑市场、读者，这话可能听着不好听，但我觉得作家不光要适应读者，还要改造读者，让读者跟着你来阅读，如果总是去迎合读者，你一写完读者口味又变了，永远跟不上读者。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可以卖些字画，经济上能保障生活[ShengHuo]了，写作[XieZuo]上自由度就大一点，完全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写。我想，我和读者都在一个时代一个社会里，我对世界的看法，对生命的感受会和他们一样的，也相信他们能来读的。不可能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总会有一些人喜欢它。 读书[DuShu]报：是什么触动了您动笔写作[XieZuo]《古炉》? 贾平凹[JiaPingAo]：我一直想写这段历史[LiShi]。家庭的变故对我的影响刻骨铭心，想抹也抹不掉。这一场运动如二战一样，在人类历史[LiShi]上是绕不过去的。我既然经历了那场运动，而且我快60岁了，文革[WenGe]中我是十二三岁，比我小几岁的人大概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再小的就全不知道了，我应该写写，这也是责任和宿命吧。我一直关注着当代，作品[ZuoPin]都写当代生活[ShengHuo]，写完《秦腔》、《高兴》，就那么强烈地冲动着要写文革[WenGe]，于是就动笔了。文革[WenGe]过去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沉淀了，许多问题都值得反思，我的兴趣在于文革[WenGe]之火虽不在基层引发，但为什么火一点，基层就熊熊燃烧了呢?我熟悉基层，我觉得社会基层的土壤应该是最重要的，也是小说[XiaoShuo]最能表现的。我写的是小说[XiaoShuo]，不是回忆录，不是报告文学，小说[XiaoShuo]的兴趣在于人和人性。 读书[DuShu]报：写这段历史[LiShi]，您做了怎样的准备? 贾平凹[JiaPingAo]：当年我十二三岁，虽不是运动的主力人群，但可以说是旁观者，整个过程都了解，又在运动中遭受家庭变故，经受了打击和苦难，无论从事实和感情上都记忆深刻。书中所有的情节和细节都是当年发生过的。除了搜寻自己的记忆外，我还找了很多人了解情况，在本地档案馆查过许多资料。文革[WenGe]几乎是中国所有地方、所有人都涉及和参加了，人们太贫穷，富裕使人温和，贫穷使人使强用狠，再加上农村人和人关系复杂，积压的东西太多，人们又习惯了运动和被运动着，人性的恶就集中爆发了。文革[WenGe]在上层可能有政治路线斗争，在基层，就可以说没有了政治，变成了个人恩怨。 读书[DuShu]报：回过头来看，文革[WenGe]对你本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现在写那段历史[LiShi]，你是怎样的心态? 贾平凹[JiaPingAo]：文革[WenGe]改变了我的命运，破灭了我上大学的梦想，我只上到初二，初二都没读完，后来受父亲的“反革命帽子”的牵连，当兵不要，招工不要，民办教师不要，代理教师也不要。这就使我的性格发生改变，因要求“不能乱说乱动”，从此胆怯、自卑，少言寡语。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过早地经历了生活[ShengHuo]上的困苦和世态炎凉。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也正是那时的生存状况，培养了我耽于幻想的能力，承受炎凉人生的能力，这些变成我日后成为作家的资本。现在写那段历史[LiShi]，事情过去了四五十年，我也年近60岁，许多问题能从大的方面去看了，可以说，我是平静的，是耐烦的，想的是人应该怎样活得富裕，活得自在，活得尊严，社会应该靠什么去维系，人和人应该怎样去相处。 读书[DuShu]报：小说[XiaoShuo]主角“狗尿苔”的身上，是不是有您的影子? 贾平凹[JiaPingAo]：是有。狗尿苔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我那时也十二三岁，我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在文革[WenGe]中的经历见闻和想法。当然，狗尿苔毕竟是小说[XiaoShuo]中的人物，他集中了好多人的故事。 读书[DuShu]报：《古炉》的写作[XieZuo]，似乎延续了《秦腔》的写法，重整体，重细节，以实写虚，混沌而来，苍茫而去，在当今文坛上风格别树一帜，这是怎么形成的? 贾平凹[JiaPingAo]：这种写法可能更适合于我吧。我一直写的是当代生活[ShengHuo]，行文上又想尽力有中国气派，这两方面结合起来其实很难，如国画很难表现现代生活[ShengHuo]一样。这需要作者必须熟悉生活[ShengHuo]，掌握生活[ShengHuo]细节，讲究节奏，把味道写足。散文可以这样写，六七十万字的长篇写下来气息绵长就不容易做到。这套写法从《废都》之后就开始了，但那时仅是试验，过渡到《高老庄》，再过渡到《秦腔》、《高兴》，直到《古堡》。人常说“文如其人”，其实只有写到一定程度了才可能文如其人，又常说“得心应手”，即便心里想到的未必能应了手。《古炉》在构思时是艰难的，写作[XieZuo]时常有一种快感。年轻时写东西，有激情，锐力外向一些，年龄大了，就可能沉淀了些，想写的都是在现实生活[ShengHuo]中真正有了个人生命体会的东西，就不讲究技法了，不起承转合了，没规律了，只想着家常话，只想着朴素了。古人讲的几个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琢磨琢磨，真是这样，可这样也真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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