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太熟了,熟到连他死了我都没有悲哀。他去世时我在佛罗伦萨。一天,黑妮回来告诉我:“爸爸,汪伯伯去世了。”我一听,“嗬嗬”了两声,说:“汪曾祺居然也死了。”这有点像京剧《萧何月下追韩信》中,萧何听说韩信走了,先“嗬嗬”笑两声,又有些吃惊,失落地说了一句:“他居然走了。”我真的没有心理准备他走得这么早,总觉得还有机会见面。他走时还不到八十岁呀!要是他还活着,我的万荷堂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我的画也不会是后来的样子。 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太重,很难下笔。 那天晚上,黄永玉一边抽着烟斗,一边从容道来。语调中,有留恋,有伤感,有失落…… 《传奇黄永玉》李辉著 人民日报出版社 聚焦走廊 知音高论——汪曾祺评说黄永玉 1951年1月6日,黄永玉将在香港[XiangGang]思豪酒店举办为期一周的第二次个展。汪曾祺得知消息,于1950年12月4日在北京[BeiJing]写下一文寄到香港[XiangGang],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公开评论黄永玉。 该文1951年1月7日发表于香港[XiangGang]《大公报》副刊,题为《寄到永玉的展览会上》。文章开篇,汪曾祺以他们[TaMen]的上海[ShangHai]生活为背景,生动地为读者描述出一个[YiGe]充满活力的黄永玉: 我和永玉不相见,已经不少日子了。究竟多少日子,我记不上来。永玉可能是记得的。永玉的记性真好!听说今年春夏间他在北京[BeiJing]的时候,还在沈家说了许多我们[WoMen]从前在上海[ShangHai]时的琐事,还向小龙小虎背诵过我在上海[ShangHai]所写而没有在那里发表过的文章里的一些句子:“麻大叔不姓麻,脸麻……” 我想来想去,这样的句子我好像是写过的,是一篇什么文章可一点想不起来了!因为永玉的特殊的精力充沛的神情和声调,他给这些句子灌注了本来没有的强烈的可笑的成分,小龙小虎后来还不时的忽然提起来,两个人大笑不止。在他们[TaMen]的大笑里,是也可以看出永玉的力量来的。 早在六十年前,年轻的黄永玉就以他对往事细节和名著细节的记忆与生动讲述而活跃于人群之中。在汪曾祺看来,这一特殊能力,正是黄永玉的一个[YiGe]优势,将有助于其未来的艺术发展。在文章另一处,他这样说: 永玉是有丰富的生活的,他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是我们[WoMen]无法梦见的故事,他的特殊的好“记性”,他的对事物的多情的、过目不忘的感受,是他的不竭的创作的源泉。 黄永玉后来的绘画与文学创作,恰恰生动而丰富地诠释了汪曾祺的这一见解。 汪曾祺在评论黄永玉的艺术时,首先说上海[ShangHai]时期的作品,如《边城》,如《跳傩》,如《鹅城》,如《生命的疲乏》等,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此时撰文的重点,却集中于两幅肖像速写新作,即,1950年6月,黄永玉前往北京[BeiJing]看望沈从文[ShenCongWen]时,为沈家公子龙朱、虎雏二人所画的肖像。他具体分析说: 虽然只是一个[YiGe]小小的五寸见方的、即兴画成的头像,可以看出来,第一,比以前更准确了。线直得更稳,更坚牢,更沉着了。其次,在作风上,也必然的要更凝练,内省,更深更厚了些。 另外,永玉在这幅画里也仍然保持一贯的抒情的调子:民间的和民族的,适当的装饰意味,和他所特有的爽亮、乐观、洁净的天真,一种童话似的快乐,一种不可损伤的笑声,所有的这一切在他的精力充沛的笔墨中融成一气,流泻而出,造成了不可及的生动的、新鲜的、强烈的效果。 永玉的画永远是永玉的画,他的画永远不是纯“职业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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