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的国学大师 回国后的梁启超[LiangQiChao]写成了《欧洲心影录》一书。一战后的欧洲,百业凋零,科技的进步在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毁灭了人类一手缔造起来的文明。欧洲的经历让梁启超[LiangQiChao]开始反思科学与人文的关系,他在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将“民主”和“科学”喊得沸反盈天之时,敏锐而超前地指出,科学并不是万能的,传统儒家里提倡“正心诚意”,塑造修齐治平之人的思想在现代依然有用。然而,愤激的国人没有[MeiYou]耐心去听梁启超[LiangQiChao]的解释,在他们看来,梁已经过时了。失望之余,梁启超[LiangQiChao]回到了书斋,于1925年被聘为清华大学国学院导师。 上世纪20年代的清华声名远播,其国学院先后将四位大家揽入怀中:梁启超[LiangQiChao]、陈寅恪、王国维和赵元任。被称为“教授中的教授”的陈寅恪是个怪才,他在海外留学20年,潜心读书,对学位淡然处之,连大学文凭也没拿过。 梁启超[LiangQiChao]在向清华校长曹云祥推荐陈寅恪时,曹问:“陈先生是哪一国的博士?” 梁答:“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硕士。” 曹又问:“有没有[MeiYou]著作?” 梁又答:“没有[MeiYou]著作。” 曹校长为难了:“既不是博士,又没有[MeiYou]著作,那怎么行呢?” 梁启超[LiangQiChao]大怒,说:“我也算是著作等身了,却没有[MeiYou]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说完,扬长而去。最终,曹云祥还是遵从了梁启超[LiangQiChao]的意见,这才有了让后人仰之弥高的清华国学大师陈寅恪。 梁启超[LiangQiChao]对清华学子影响深远。梁实秋早年在清华就读,直到晚年他仍回忆得起梁启超[LiangQiChao]演讲的经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高等科教楼上大教堂里坐满了听众,随后走进了一位短小精悍秃头顶宽下巴的人物,穿着肥大的长袍,步履稳健,风神潇洒,左顾右盼,光芒四射,这就是梁任公先生。”梁启超[LiangQiChao]上课前,照例会先把眼镜向上翻一翻,开腔道:“启超没有[MeiYou]什么学问”,随之又轻轻点一下头:“可是也有一点喽!” “他讲得认真吃力,渴了便喝一口开水,掏出大块毛巾揩脸上的汗,不时地呼唤他坐在前排的儿子:思成,黑板擦擦!梁思成便跳上台去把黑板擦干净。” “先生的讲演,到紧张处,便成为表演。有时掩面,有时顿足,有时狂笑,有时叹息。讲到他最喜爱的《桃花扇》,讲到‘高皇帝,在九天’那一段,他悲从中来,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讲到‘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先生又真是于涕泪交流之余张口大笑了。” 梁实秋最后感叹道:“像先生这样,有学问,有文采,又热心肠的学者,求之当世能有几人?” 1922年,梁启超[LiangQiChao]曾赴东南大学主讲先秦政治思想,与传授“实用主义”的胡适狭路相逢。学生黄伯易回忆道:“胡‘像花牌楼商人’,目空一切;梁‘广额深目,态度诚恳’,第一次和学生见面就表态‘我梁启超[LiangQiChao]一定要学习孔子学不厌,教不倦的精神,与同学们一起攻错。’” 胡适少时深受梁启超[LiangQiChao]“新民说”影响,算是梁的弟子辈,留学归来一跃成为新一代学术界的“领军人”,风头正健。梁欣赏其才华,却不认同其哲学理论,曾在北大公开演讲发难。1923年,二人同时应邀为青年开出一份《最低限度国学书目》,胡将《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也列入其中,却没有[MeiYou]《史记》《汉书》《资治通鉴》。梁很不满,当即撰文批驳说,自己偏偏就没读过这两本书,“但说我连国学最低限度都没有[MeiYou],我却不服。” 梁启超[LiangQiChao]在学问上的争胜念头,好友周善培看得很清楚。他说,梁启超[LiangQiChao]常以不知一事为耻,如果胡适偶然研究哪怕“极无价值”的东西,他也要跟着研究一番。于是,周劝他:“论你的年辈、资格,应当站在提倡和创造的地位,要人跟你跑才对,你却总是跟人跑。不自足是美德,但像这种求足的方式,何时才到头呢?”梁启超[LiangQiChao]一再点头,终究还是拴不住自己“竞赛”的心。 在学校,梁启超[LiangQiChao]常热心帮贫困学生谋一些编目录之类的兼职,赚补生活费用,教学上也很开明,欢迎学生挑战,因而每次开课都学子如云,把教室坐得满满当当。不过有一次,因为当天有校际篮球比赛,来的人太少,拂了先生的面子。他当即怒斥学生们无心向学,“不过是要看看梁启超[LiangQiChao]罢了,和动物园的老虎、大象一样!” 多变的学者和津津有味的人生 闲暇时,梁启超[LiangQiChao]喜欢打麻将。据他的弟子杨鸿烈回忆:“我有一次到了北海快雪堂,看见梁氏方进早膳,兴致很高,谈了相当长久的时间。我听人说梁氏订例,访客谈话以五分钟为限,这是为应付某些‘烂屁股’久坐聊天,妨碍工作而设。那天有好些高级知识分子来访问梁氏,他们原是熟人,见面更无所不谈,随后他们要求梁氏举行一次公开演讲,但他却婉辞道‘对不起,你们所订的演讲时期,恰和我的四个人的功课时间相冲突。’于是他们便回头询问我‘是不是你天天都要到此请梁先生讲书?’梁氏听见,莞尔而笑,说道‘非也!是我和几个朋友,搓搓小麻将,作方城之戏!’” 梁启超[LiangQiChao]有句名言非常流行:“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他认为,打牌有助启发智商,“手一抚之,思潮汩汩来”。还在担任《时务报》主笔时,梁启超[LiangQiChao]经常半夜一边吆喝“八万”、“九条”,一边口述社论,由专人记录下来,一字不改,即可付梓。约稿、演讲统统不作准备,临场前,一阵“东风、白板”,便大功告成。不过,也许是用心不专吧,梁启超[LiangQiChao]几乎逢玩必输,但他依然兴致高昂,乐此不疲。 对于晚辈,梁启超[LiangQiChao]爱护有加,却也因直率而得罪人。1926年10月3日,在北京的北海漪澜堂举行了一场兼具娱乐性和轰动效应的婚礼,牵动了当时中国[ZhongGuo]文化界的几乎所有大腕。新郎是梁启超[LiangQiChao]的得意门生徐志摩,新娘是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陆小曼,证婚人是梁启超[LiangQiChao],主持人是胡适。在婚礼上,梁启超[LiangQiChao]致辞时当着众人的面训导徐志摩说:“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MeiYou]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次是最后一次结婚!”全场为之愕然:这也太不留情面了! 晚年的梁启超[LiangQiChao]每天五点起床,工作十个小时,星期天也不休息。他有句口头禅 “万恶懒为首,百行勤为先”,孜孜不倦的努力换来的是 36年间所著《饮冰室合集》共1400万字,平均每年要写39万字。 梁启超[LiangQiChao]一动笔则文思泉涌,万言长文“片刻即脱”。1914年他小住清华期间,罄10日之功,写完长达百页的《欧洲战役史论》。护国运动期间,遭袁世凯[YuanShiKai]通缉追捕躲入荒山,大病初愈即奋战三天三夜,写出了《国民浅训》一书。 人到暮年,梁启超[LiangQiChao]精力不减,只消一个周末,便可成书一本。与他一同欧游的蒋百里,回国写了一本《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史》,请他为之作序。岂料梁启超[LiangQiChao]一发不可收拾,出手便是6万字,与原书一样长,这篇“长序”只得单独出版,成为梁启超[LiangQiChao]的学术代表作《清代学术概论》,梁又反过来请蒋百里写序。 梁启超[LiangQiChao]下笔神速,确属天资所赐。博闻强识,故能出经入史,信手拈来。比如,他能全篇背诵贾谊七千余字的《治安策》,曾笑言:“不能背《治安策》,又怎能上‘万言书’?”一次宴会上,胡适提到中国[ZhongGuo]古诗中没有[MeiYou]写猪的诗句,他马上以乾隆一句非常生僻的诗文“夕阳芳草见游猪”反驳。然而,若是将梁启超[LiangQiChao]同王国维和陈寅恪相比,便“纵横捭阖”有余,“钩深诣微”见拙了,稍有不慎还会犯下常识性错误。黄侃就曾笑话梁启超[LiangQiChao]的一次演讲中“有无数笑柄”,居然将“老子、庄子、屈原、诸葛亮、道安”列为“湖北五贤”。 周善培也多次劝梁启超[LiangQiChao]治学为文不可一味求速。他对梁启超[LiangQiChao]说:“你的文章能‘动人’,却不能像《史记》那样‘留人’。你这几十年中,作了若干文章,莫说百读不厌,使人读两回三回的能有几篇?”梁启超[LiangQiChao]深以为然。1924年夫人李蕙仙去逝,梁启超[LiangQiChao]写下深情的《祭梁夫人文》时,一反常态地做了一天,“慢慢吟哦改削”,又改了两天才完成,列为“一生好文章之一”。 “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这是梁启超[LiangQiChao]的名言。他常说,做学问当从趣味入手,才易出成果;但另一方面,自己为学“浅芜”,原因正在于“学问欲”很旺又“病在无恒”,以致“不能专积有成”。一次,梁启超[LiangQiChao]在檀香山刚学习了几个月的英文,便自觉已得真谛,还编了一本《英文汉读法》,教人数月之内学会翻译英文。结果,经《国民报》英文编辑王宠惠“测试”,梁启超[LiangQiChao]的英语水平当场“现形”。梁羞愧之下,将书一撕两半,扔到窗外。 梁漱溟曾撰文说,梁启超[LiangQiChao]“热情多欲”,“感应敏锐”,“然而缺乏定力,不够沉着,一生遂多失败。”梁启超[LiangQiChao]坦言,自己所做的事,严格说来没有[MeiYou]一件不是失败的,但是“连失败也觉得津津有味”。他告诉子女:“我虽不愿你们学我那泛滥无归的短处,但最少也想你们参采我那烂漫向荣的长处。”生活中,梁启超[LiangQiChao]的确是个“烂漫向荣”的人,听京戏,也听古典音乐,收藏字画、楹联、书法,样样都来。一生藏书4万多册,碑刻拓本1200多件,逝世后尽数捐给了北京图书馆。 1926年的一个周末,北师大的学生李任夫和楚中元去拜访梁启超[LiangQiChao]。梁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为李任夫写下一副对联“万事祸为福所依,百年力与命相持”。梁启超[LiangQiChao]说:“这是我青年时代一首诗的录句,我今天特别写给你,也是希望你立志向上奋斗。凡事要从远处看,切不可以一时的起伏而灰心丧志,一定要有‘定力’和‘毅力’。人的一生,都是从奋斗中过来的,这就是力与命的斗争。我们要相信力是可以战胜命的,一部历史,就是人类力命相斗的历史,所以才有今天的文明。我平生行事,也是信奉这两句话。所以遇到任何逆境,我都是乐观的,我是个乐观主义者,也许就是得力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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