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起飞了,雁群拍打翅膀的声音惊天动地,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周先生[XianSheng]患“原发性青光眼”多年,全靠麻醉药“毛果芸香碱”滴眼睛。因为有剧毒,被严格控制使用。每次要凭单位介绍信去公安医院购买。周先生[XianSheng]离开北京[BeiJing]带去的药快用完了,老伴张允和到单位找留守北京[BeiJing]的负责人开介绍信。 整个上午,尽管张允和好话说了两大筐。坐在外屋接待她的那位负责人就是不给开介绍信,并且说医务室和医院没有[MeiYou],不要用好了。张允和说:“不用,眼睛瞎了不能劳动改造怎么办?”她继续软磨硬泡。时间将近正午,张允和突然说:“今天,不给开信,我就不离开。你们吃饭把我锁在房里好了。”这时,周天行从里屋拿着写好的介绍信交给张允和。此后,周有光在宁夏的两年多,从未中断过用药。“毛果芸香碱”是小玻璃瓶包装的水剂,每次邮寄需要钉木箱子。开始,张允和老老实实只寄药,后来木箱子越寄越大,除了药品还有张允和自己[ZiJi]一口也舍不得吃的糖果、营养品…… 斗转星移。1996年1月周先生[XianSheng]迎来九十华诞。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等七个团体,联手请了几桌客人为老人祝寿。周天行也手端酒杯过来给周有光夫妇敬酒。在这欢乐的酒宴上,张允和竟热泪盈眶。她拉着周天行的手说,周有光有今天,能看得见,能出去讲学,能写文章,多亏你当年开的那张介绍信。周先生[XianSheng]对我说:“人家的一点点好,我们永远不能忘。” 周先生[XianSheng]说宁夏空旷,人烟稀少。秋天,常常有西伯利亚飞往印度洋越冬的大雁。一队雁群至少2万只。距离他们[TaMen]“二站”大概三十里有一个很大的芦苇塘,是大雁迁徙的中间站。有的雁群直接飞过去,有的飞到这个[ZheGe]芦苇塘,休息几天后再起飞。“文革”时期局势紧张,常有空投特务,“五七干校”夜间要值班巡逻。据巡逻的队员回来讲大雁的组织性、纪律性特别强,夜晚的守卫有三道防线。你一旦闯入它们的警戒线,第一道守卫先发出叫声,声音不很大,大概有十来只的样子。你再走近一点,第二道守卫也开始叫,好像有上百只,你更靠近时,就有千八百只一起鸣叫,叫声吓人。巡逻队员带有电光很强的电筒,就用电筒向它们照了看。这一照,不得了,大雁起飞了。雁群拍打翅膀的声音惊天动地,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巡逻队员害怕,赶快离开。 有一次,通知所有人第二天清早在“二站”广场听报告。这里的秋天,早晨很冷,但中午太阳还是很晒。周先生[XianSheng]担心挨晒,出门时戴了顶大草帽。正在开会,一群大雁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飞来了。周先生[XianSheng]说,“飞到我们头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听头雁一声怪叫,倾刻间大雁集体排泄。雁便就像雨一样落到草帽上、肩膀上。幸亏那顶大草帽,落到身上的不多。可是没戴帽子的人就惨了,不仅衣服上,头发里面全是。雁便黏糊糊弄到头发里,洗也洗不净。这样的怪事,从来没有[MeiYou]听说过。”大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集体行动?是惊恐还是向这些战天斗地的“五七战士”抗议、示威?人们不得而之。 ■王府井新华书店三个大橱窗没什么新书,只有这本《汉字声旁便查》摆得到处都是 在平罗买不到手纸,“五七干校”用各单位带下去的福利金办一个小造纸厂,派人从上海买来小型造纸设备,利用当地麦草、麦杆当原料。生产出来的纸非常好,舍不得拿来做手纸,就供应当地做文具用纸。据说到80年代,这个[ZheGe]工厂还在生产。这是“五七干校”为当地百姓做的一件好事。周先生[XianSheng]说,“这个[ZheGe]工厂我没有[MeiYou]去看过,也没有[MeiYou]条件为这个[ZheGe]工厂劳动。去工厂劳动就变成工人阶级,身份就上升了。我这样坏阶级出身的人,没有[MeiYou]资格参加这个[ZheGe]劳动。” 周先生[XianSheng]说春节过后,北京[BeiJing]已经春暖花开,而平罗仍然白茫茫一片,春耕还早呢。这时(1971年)好像政策稍稍宽松一些,周先生[XianSheng]第一次被允许回家探亲10天。能回家看看,当然高兴。可是,北京[BeiJing]沙滩的家已经没有[MeiYou]了。原来的房子大部分被人占了,仅剩下的一间也锁起来。儿子周小平临走将母亲和女儿安顿在他的一位导师家里,祖孙二人住导师家的客厅。周先生[XianSheng]回北京[BeiJing],也只有去儿子的导师家落脚。 10天后,周先生[XianSheng]准时返回平罗。探亲回来,他发现干校的气氛跟从前不一样了,很少人劳动也没有[MeiYou]人分配他去劳动。当年去干校不准随便带书,一个“五七战士”带本诗集,让人发现遭受批判。周先生[XianSheng]带一二十不同版本的毛主席语录和一本《新华字典》,字典准许看。探亲回来无所事事,他就坐小马扎在炕沿儿边上,对《新华字典》的字形进行分析。 1972年春天,周先生[XianSheng]结束干校生活回到北京[BeiJing]。领导给他们[TaMen]开会说:你们是一些社会渣滓,共产党讲人道给你们饭吃。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那时,周先生[XianSheng]每个月领30几元的生活费。家里生活主要靠借债和变卖旧物,一套《大英百科全书》卖了500元。 周先生[XianSheng]从身后小书架上,拿出一本1980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汉字声旁读音便查》的书给我看。他说,说起来是个笑话。改革开放,吉林出版社编辑找周先生[XianSheng]要书稿,准备出书。他说没有[MeiYou]书稿,只有一些研究资料。编辑说,资料性的也可以当书出版。稿件拿走,很快付印、发行。周先生[XianSheng]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一看,三个大橱窗没什么新书,只有这本《汉字声旁便查》摆得到处都是。周先生[XianSheng]这本“五七干校”偷生出来的作品,经历十年“文化大革命”后,在没有[MeiYou]任何书籍可供出版的空档,出了一次风头。 作者在后记里写到:“这本小字汇原来是为了研究‘声旁有效表音率’而整理的一份初步加工的资料(1965年初稿,1973年后修改),当初没有[MeiYou]打算作为独立的小书来出版。经过‘四人帮’之乱,丢失了许多书稿,而这一小本稿子竟偶然存在,现在又能出版,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周先生[XianSheng]对我解释说:“‘文革’刚刚结束,不能涉及‘五七干校’的背景,那是犯忌的。所以文字记载,因为某种原因常常不符合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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