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家史秘辛 进入1968年，社会上按照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大搞“清理阶级队伍”。董竹君、秦德君两位女政协委员以及唐生明夫妇等均已被捕入狱。罗仪凤没有[MeiYou]任何单位，“清理”她的大权便落到“小脚侦缉队”手中。一天她悄悄把我叫到一旁，说是街道要她交待与司徒雷登的关系。 那年头经毛泽东在“毛选”中点名批判的外国人，除了马歇尔、艾奇逊之外，就数这位前燕大校长了，而且是有《别了，司徒雷登》的专文加以痛斥的。罗既是司徒门生，在“小脚侦缉队”眼中，分量自然非同一般。掂量着这位以前住在深宅大院、衣着典雅的女人，多年积蓄的醋意，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罗仪凤这头弱小的羔羊，无论平时如何驯服和低调，国家机器的基层组织已经张网以待。 关于罗仪凤的个人经历，我从来是不问的。以往只听父亲[FuQin]说过，她与罗隆基有一[YouYi]段情愫，但努生（罗隆基字努生）是名士风流，只恋爱，不结婚，辜负了仪凤。她曾将与罗隆基的哀怨史写成一篇文字，给父亲[FuQin]看，意欲公开，被父亲[FuQin]劝止了。此外康老曾向我谈起，日本占领时期，罗仪凤因与司徒雷登的师生关系，被关进沙滩日本宪兵队（原老北大红楼）的地下室里，老人[LaoRen]辗转请托，才保了出来。一个[YiGe]弱女子，在那种地方受了什么样的刑罚和侮辱，我不敢问也不忍知道。 心力交瘁的罗仪凤，给我看一份她写的交待材料，并可怜巴巴地说：“我早已是个惊弓之鸟，一向不问政治，外边的事情一点都搞不懂。她们要我交待，我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也不知该怎么写。小东（我的小名），你得帮帮我。” 我仔细读了一遍，这实际上是一篇家史，其中有几件不为人知的佚闻。一是她的外祖南海先生[XianSheng]，是被国民党下毒害死的（康有为[KangYouWei]猝死青岛之谜，至今众说纷纭）[注：关于康有为[KangYouWei]之死有三说：一病故；二被前清慈禧太后生前所遣杀手下毒；三被国民党特务下毒。前一说为正史说法；第二说理由未必充分，盖康氏晚年支持清室复辟，戊戌变法时的恩怨已发生变化；第三说迄今未见任何史料记载，但因系康氏后人自述，值得重视并有待史家考证。]。二是她青年时代的男友，被国民党逮捕，死在狱中。这段埋藏心头多年的隐痛，罗仪凤似乎从未对人提及。她还谈到了她的父亲[FuQin]，在日本强占胶济铁路时，罗先生[XianSheng]是中方的外交交涉员。他只身站在路轨上对日军军官说，除非强行从我身上踏过，否则休想前进一步，日军行进因此受阻。 罗仪凤用不少的篇幅，强调母亲为中国妇女的解放事业贡献了自己[ZiJi]的一生。这也许是她心目中唯一能够摆脱灭顶之灾的稻草，但对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小脚侦缉队”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保皇党人是国民党的政敌，用肉体消灭的手段当然狠毒，如今已改朝换代多年，敌人的敌人能放过康有为[KangYouWei]一个[YiGe]与世无争的后代吗？ 我细心地帮罗仪凤改了一遍，自认为可以抵挡一气，她感激万分地收好了。回家与父亲[FuQin]谈起此事，父亲[FuQin]感慨地说：仪凤命苦，没人能够帮她。过去我们这些朋友私下议论，觉得康老把仪凤留在身边不嫁出去，是否有些自私？后来她和罗隆基相恋，大家心中都祝福她将有归宿，但康老是离不了仪凤的，成亲之后如何安排生活？罗隆基若娶了仪凤，可能会多活几年，但要遇上“文革”这样的冲击，还会牵连到康老，这三个人能挺得过来吗？幸亏此事中断了，母女俩得以活到今天，否则作为罗隆基的丈母和夫人，不知要受怎样的挫辱？其实仪凤最担心的事，还是康老百年之后。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她的命运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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