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妄论古今 由于主张非暴力,老人[LaoRen]晚年对“文化大革命”那种祸及全国的广泛暴力,是十分愤慨的。有次我不小心多说了一句话,惹得老人[LaoRen]动了痰气。 那天正与康老及罗仪凤谈论社会上种种无法无天的乱象,老人[LaoRen]激动起来,说“我要写信问问毛主席,这样搞下去,国家会成什么样子?!你要打倒刘少奇,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要害得全国老百姓跟着遭殃!” 康同璧说出这等惊人之语时,那种气雄万夫、为民请命的神态,仿佛回到了乃父“公车上书”的时代。当时若被外人听见,肯定够得上“现行反革命”资格。我见罗仪凤紧张得直吐舌头,便劝止说:“这信您还是不要写了。”“为什么?”老人[LaoRen]瞪着眼睛问我。“写了人家也不会理你。”我脱口说了句大实话。 老人[LaoRen]勃然变色,目光犀利,一下子变成了一个[YiGe]我几乎不认识的人。她停顿了一下,面色由红而紫,由紫而黑,哆哆嗦嗦地抓起茶几上吐痰用的雪花膏瓶子,啐出一口浓浓的白痰,然后伸出食指,上下抖动地点着我说:“你奶奶(指她自己[ZiJi])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这句话她盯着我连说了两遍。我知道自己[ZiJi]闯了祸,一时不知所措。罗仪凤连忙过来用广东话打圆场,扶老人[LaoRen]回卧室休息,我一个[YiGe]人坐在沙发上发愣。 过了好一阵,老人[LaoRen]又慢慢从内室踱出来,脸色变得平和了。她坐到沙发上,望着我说了第三遍“你奶奶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接下来又把当年毛泽东接见自己[ZiJi]的情形,重新讲述了一遍,便云收雨霁了。 罗仪凤悄声向我解释:“跟我母亲说话,你只能顺着她。”此刻心中聊以自慰的是,一直没见过隔辈亲人的我,突然有了一位“奶奶”。与儿孙远隔重洋的老人[LaoRen],已将我视同自家小辈,否则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对于周恩来,康氏母女心中敬意犹存。虽不至于像不少中老年女同志那样,一提到美男子周总理就热泪盈眶,但罗仪凤常说:“总理太不容易了”,康老也认为“我们现在只有靠他了”。 有天我陪父亲[FuQin]拜望过康老,回家的路上问他:“如果戊戌变法成功了,中国今天会是什么样?”“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父亲[FuQin]回答说:“君主立宪是虚君共和而不是专制独裁,自然有她的道理。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国内动乱了四十年,最后不得不把王室从国外请回来。清末是改良与革命赛跑,改良太慢,才发生辛亥革命,我也跟着参加了。建立民国之后,袁世凯、蒋介石还不是搞独裁。接下来又搞革命,一直革到现在,还在‘不断革命’,结果又能怎样呢?我看改良的代价或许要比革命小得多。”“那我们今天会不会还留着辫子?”我那时是个顾影少年,无法想象自己[ZiJi]拖辫子的怪模样,心中琢磨着见康老或许还要下跪。父亲[FuQin]说:“那也未必,日本明治维新就改穿洋服。为政之道,就应该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不为百姓所好的体制和习惯。总有一[YouYi]天会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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